這可能是入冬以來最長的一夜。大堂的燈火經夜未熄,卻依舊驅散不去籠壓于這金陵各處的黑暗。沈鳳鳴在屋中打了個盹,醒來一時亦辨別不出時辰。他等了片刻,起身行下樓,天遲遲不亮,只愈發地冷了。
街頭巷尾有一種騷動的安靜,不是往日里天不亮便有勤勞販夫悄然出門的欣欣向上,卻是種難言的沉沉壓抑。鉛云黑低,早該要下的雪,依舊不見蹤影。
夏琛的猜想其實很有道理哪怕他不知道那些陳年關節。如果曲重生派來天狗的目的之一當真是想要奪走某塊“玉”,那么這“玉”當然同昔年的江下盟有關。“玉”是自夏錚手中交給了夏琛,而夏錚自然是從夏吾至那里得到這塊玉的,他什么都沒說或許因為他也不知道內中淵源或許因為夏吾至原本就幾乎不曾告知過后人多少江下盟的舊事。
夏吾至之后的這個“江南第一莊”,已經只屬于都城和朝廷,與那個江湖盟約久失關聯了。可那些舊日的“憑證”卻還在還在夏姓的手中。對于想要令盟約“重生”的曲重生而言,某些憑證對于贏取舊人、震懾新人或許至關重要。
若當真如此,夏琛無意中將此玉換給了君黎,又該說是幸巧,還是不幸
今日的武林大會設于建康城西南花市。所謂“花市”在這凋零的季節,不過是個地名。但哪怕只有一季之繁盛,亦足以令此地成為無人不識的建康一景,甚或一絕。
沈鳳鳴與萬夕陽打了招呼,獨自向花市先行探路。天雖未亮,向花市聚集的人已經不少,只不過一概被以“時辰未及,宵禁未解”的理由擋于花市入口之外。盡管如此,憑借著花市之中的一點微光,仍然能看得見有人影綽綽在市中忙碌。那花市本有一氣派高臺,稱作“花樓”,而今改頭換面,皆綴以東水盟的標識,自高臺向外方圓,直至街市東西兩面出入口,遍插東水盟旗,每二十步見白衣人巡邏,十分醒目。
目光再放仔細些,則可見那場中匠人、巡夜白衣,皆伶人面相要么是頭戴伶人面具,要么便面繪伶人之彩,夤夜之中驟然見得,足夠叫人嚇一大跳。周遭早有人為此細細私語,沈鳳鳴不免心中暗笑。曲重生便喜戴那一只伶人面具原來這東水盟從上到下,都是這般行事,大會還未開始,他們倒先像是見不得人一般。
他向前越發走近,目光忽瞥見入口右手邊一對男女,微微一怔。天光實暗,他此時方辨出了這兩人的輪廓,不是宋然與他夫人岳氏又是誰果然宋然既然身在建康,少不了也是要來這里看看的,至于攜了夫人同來想必也是為掩人耳目。
夫婦兩人并不說話,只互相作著手勢以為交流,那些手勢于沈鳳鳴而言,當然盡屬費解。不知是否說到趣處,那宋夫人側過臉來看著丈夫,面露微笑正待回應,余光忽觸及沈鳳鳴并無掩飾的直視,她手上微頓,便向他看來。
沈鳳鳴見她面上表情微斂,便知她定認出了自己。宋然自是亦回過頭來,見了沈鳳鳴,倒不訝異,只招呼了一聲“鳳鳴也來了。”
自然了。這建康府的江南武林大會是今日的大事,沈鳳鳴跟隨夏琛前來府城,一早來這里看看不奇怪,若是不來,反倒怪了。
沈鳳鳴點點頭,上前,亦不多有廢話,只道“然兄來得早。看出些什么沒有”
“花市昨夜之前都允百姓進出,一夜之間,料布置不下什么大的機巧。”宋然只淡淡然道,“我見這一夜多也是布置桌椅鮮花,竟見不到什么血影刀光之預兆,雖似是好事,卻反而有點心神不寧。”
因不想突然冷落了岳氏,宋然便向她作了幾個手勢,方回頭又道“家婦愛花,出嫁之前,春暖季節,最喜來這花市。如今隆冬,花市雖頹,但冬季亦有幾樣花卉,花樓之下偶可見得,故此這趟回來建康,常于此處流連今年卻惜是未見販售,不知是否與這江南武林之會有關。前兩日此地已經在布置高臺,卻也僅止封禁高臺,白天不禁街市出入,夜里才稱宵禁。她亦聽我說此地竟有武林集會,我說要趁夜來看,她便也陪了來了。”
“一會兒天亮此地想必越發熱鬧,然兄待如何打算”沈鳳鳴道,“可也能尋機入內,探聽一番”
宋然微笑道“這個不消擔心,我總有辦法,能入得去的。待到天亮,我先送了家婦回去便折返君黎交代過我,這一回務必要協力護好了那一位夏少莊主。我總沒忘便是了。”
沈鳳鳴目光向岳氏微微閃動了下,回看宋然,見他面色篤定,當下道“有然兄這句話,我心定得多了差點忘了然兄的手段,向來比常人要多上好幾種。”
“不敢。有你在,未必輪得到我什么事。我只當去看個熱鬧。”,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