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收著。我去一趟總舵。”沈鳳鳴斂了形容,“天黑之前,我定當安排人手,接替夏家莊那面的事到時候你把阿義他們叫回來,就守在這,哪都不準再去。我就不回來了,明日去過大葬再回。”
阿合也收斂神色“我曉得了。”
沈鳳鳴點一點頭,囑一句“萬事小心。”轉身便出了酒館。阿合再低頭那塊金牌就這樣躺在自己手里,有點,從未有過的,不真實。
沈鳳鳴這一夜并沒有心情睡覺。即使沒有戎機報信,這一晚跟隨內城出來的工匠小廝們,也能找得到地方,如今不過少了探查摸索的工夫,只求印證便是。
雞叫之前,他已經到了屏風山。他在晨煦澗與暮靄澗交匯的峰巒陰影處見到了提早在此準備的宮中禮儀、碑墓工班但也只是那么幾個人,與戎機所說諭的意思“大葬”,似乎差了好幾層派頭。
可無論如何,地方總是不假。
這一帶的峰都不高不陡,為朱雀選的這處墓址,與峰頂目測也不過三四十丈落差。只是山風依舊很大,薄冰封著小徑,想來要將棺運來此地,也并沒有那么容易。
沈鳳鳴站在半山的樹下眺望。雨在澗中留下最后幾個圓圈,便漸漸消失,只留下一點點暗云縈繞頭頂,低低的,有點陰森,有點壓迫,好像他初識朱雀時的感受。天還是一絲絲亮起來,光從那些暗云的縫隙間漏出來,從它背后滲出來,照亮起原本濕透了冷透了的這個清晨,給出一線初晴的啟示。
他在這線啟示里,終如愿見到了秋葵。
她安好無恙,只是面色有些蒼白,如她那一身縞素。她并沒有哭,甚至沒有一分哭過的痕跡,清冷冷,孤傲傲,沉默默地扶著靈柩。不知是否因此,一整支隊伍都很安靜沒有本應有的禮樂和號喪,只有寂默仿佛是寂默已成一物,正在穿越北風的呼嘯,一點一點地向應去之地移動。
與秋葵一同扶靈是張庭和邵宣也沈鳳鳴的心微微沉了一沉沒有夏琰。
禮部的幾個官員操持了喪葬落土之儀。儀式本身甚為繁復,但一應耗費人力的排場都略去了,大約是諭之中并不想將聲勢弄得太大。觀儀者似乎也便并無特別約定,初時人并不甚多,但天色大亮之后,朝中與兩司關聯略深的要員前前后后還是來了不少,皇室之中自天子以降,個個都派了親信,雖嚴寒之下停時多不甚久,至少看起來還不算人走茶涼。
唯一親身前來的“王室貴胄”是儀王。
秋葵面無表情地對每一個人赴唁者施以謝禮,只有程平來時,她面色稍許變了變,欲言又止。程平的面色也很白好像是生了病般,要人扶著才能走得穩。即便如此,他還是在朱雀的墓碑之前跪了許久。而秋葵也便在一旁站著,什么也沒有說。
沈鳳鳴還不便在人多眼雜的當兒就露面,干脆趁著這段時間稍許遮面,借著眾皆著素的盲勁,往人群中穿走片刻,大致聽了一聽這些或識或不識的京中人物三三兩兩的都有些什么談資。一說“朱雀這般精明強悍之人竟也折在青龍教的算計里,那些江湖人物當真心狠手辣”,一說“青龍教也太過大膽,十幾年前朝廷將他一谷下放過了,這回恐怕這拓跋孤再難脫了干系”,一說“圣意難測,到現在只字未提要給朱大人尋回公道來,怕是也未必”
說話的人似乎也不敢妄揣意,便住了聲,又一說“這事要看君黎大人如何與圣說,可他府不給外人進,幾天了都沒消息,這大日子他也沒現身,說不好也兇多吉少,恐怕這事當真就沉了”,卻又有壓低聲音的,“他若是真受了要命的傷,那也便罷,否則他一向與青龍谷那女娃兒親近得很,你說會不會是他為了早得這大內之權,勾結青龍教,只誆進了一個朱大人去那谷中發生的事,儀王殿下和張大人都說沒在當場,講不出個所以然,朱大人到底怎么死的便只有他一人曉得,按說朱大人絕世的武功,青龍谷真要發難,又豈能是他先死了,他卻活著”
每個說法總都有數人附議,沈鳳鳴兜兜轉轉,聽得說來說去的也便是這一些。他知曉這京中大部分人與此事并無直接利害,或是雖有利害,卻并不曾多得什么內情。閑談闊論,偶爾加以猜推揣測,原是本性朝堂江湖本無不同,大部分傳聞,豈不都是這么來的。他轉頭看了看站在那里的秋葵。這樣的傳言,她不會少聽,可也不過是這樣與己無關般,面無表情,置若罔聞。
程平終于被人勸走時,已近了午時。絡繹了一午的吊唁客終于稀少了些,連張庭和邵宣也都因護送這個或者那個回了城,只有一兩個禮部官員與一隊殿前護儀還陪在秋葵身邊,與稀疏的來客回禮。
沈鳳鳴忍不住走近去,到她身后。“秋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