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百人是殿前司編制,按理說,只要張庭一聲令下,他們便該回來。可夏琰的命令是,在他回來之前,必須守住夏家莊,任何人不得出入。在他回來之前這六個字實在微妙。如今到底是該堅守此前夏琰的指令堅決要等他回來再行撤走,還是依照現在張庭的指示就此收隊回城,內中便有了諸多爭議。
如果認死理的話,只要夏琰一天沒有被治罪,他手里那兩塊牌子一天沒有被廢除,他的命令便該被繼續執行而無關他人在何處。當然了,趙眘如果下一道諭旨,勒令所有人立刻回禁歸隊,自沒人敢不從,可一朝天子,若連臣下的臣下的區區兩百人的事都要親下圣諭,恐怕也管得太寬了些還要這些臣下何用故此,雖不是沒人在他跟前告這件事的狀,他說一句“叫張庭去辦”已屬給了面子,再要他管細的,沒這個閑工夫。
張庭心里又苦得很。若這兩百人是別人,大概嗅得點風向,知道夏琰下落不明,也就聽了他的收隊回去了可這兩百舊時夏錚的親衛,與夏家莊淵源何深若是夏家莊一切太平,沒什么麻煩,那也就聽他的罷了可此時夏家莊,還真是有莫大的麻煩纏上門來。故此眼下與其說他們是認死理要貼著夏琰的命令不肯走,不如說是以之為借口,定要守夏家莊一個周全。大約,當日的夏琰也是料著有這一出,才定要張庭偏偏將這些個人給調了出來。
夏家莊的麻煩,當然就是東水盟。
曲重生在江南武林之會上與眾門派約定,大會之后一起上夏家莊討要秘藏。這件事在臨安城的牽頭,便是那天下午以夏家莊代莊主身份入了盟的夏欽、夏珀父子。可父子兩人回到臨安,以奔喪為名前往夏家莊,卻得知原來并沒有“喪”少莊主夏琛竟是未死,只是受了傷,已回到莊中靜養。這一驚非同小可,二人在建康冒險偷襲了萬夕陽,夏欽又在武林大會上大膽以夏家莊當家人的身份自居,皆源于此前曲重生私下里對于夏錚、夏琛父子必難逃活命之承諾。可如今眾目睽睽當街倒地的夏琛竟然沒死,自己這所謂“代莊主”根本當不了家,回頭受武林恥笑先不提,恐怕立時便要被夏家莊尋來算賬。
好在,夏琛現在還昏迷不醒,做不了主,兩人當下返去尋了同日悄自來京的曲重生,待要商個對策。可惜這曲重生在京城行蹤不定,實在難等,輾轉到第二天才見上了面。他叫二人改以探視為由,先入了莊子,然后夏欽以長輩的身份,借莊中無人能夠得上說話的分量,搶一個暫且主事的先機,若得了空子,未必不能對夏琛暗下毒手。便是一來一去這點耽擱,再回到夏家莊時,不知哪里憑空多出來一群禁衛,竟將莊子圍了起來,說是不給任何人進出,任憑兩人如何分說自己乃是夏家莊莊主親兄弟、親侄子,莊中老人亦可作證,也沒得半分通融。
夏欽一肚子惱火,只能再返去找曲重生,催促著他盡速將人手集結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也不要什么內應了,人多勢眾欺上門去硬來。可曲重生當然由不得他指手畫腳,只告誡他不要輕舉妄動,將他打發回去等消息了。
訂了盟約的世家門派已經慢慢往臨安聚集了一多半,都想著過這個年之前,要仗著人多從夏家莊把該撈的撈出來。如果當真硬上,江南何泱泱,當不懼一二百兵士。可這絕非曲重生原本的計劃。二百兵士的背后乃有數萬大內之軍縱然一個夏琰決不可能召出數萬人之眾來對付他,可至少三千個他召出來了。故此至少在夏琰從青龍谷歸來、將三千人還有他手上那符令還回禁城之前,曲重生知道自己只能按兵不動。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真正想借機在夏家莊找的并不是秘藏,而是與那秘藏關系頗深的一件關鍵那塊傳自夏吾至的玉佩。恨的卻是直到這次夏欽上門來,才說出在建康武林大會前夕就已聽夏琛說起那塊玉佩其實換給了夏君黎。曲重生一貫城府甚深,也差一點當面發作最早東水盟使在夏家莊見到夏琛時,玉佩明明在他身上,卻未動手奪得后來三十雖然動手拿來了,玉佩卻已換了一塊如今大動干戈想要在夏家莊搜找此物,可原來東西已不在夏家莊諸般不順,換誰都忍不得。不過曲重生也知,是自己不想叫人知曉玉佩背后的干系,此前故意將之說得十分輕描淡寫,令得夏欽父子便沒當一回大事,如今倘若要在他們面前發作,豈不是反又露了本藏
事已至此,夏家莊總還是要鬧一鬧的,但已經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夏琰還是夏琰。曲重生冷靜之后覺得,這也不算個太壞的消息,因為他了解夏琰。對付夏琰,他自忖能有比硬搶更好的辦法。
他還有另一個消息要等他在等夏錚的死訊。他也不阻攔眾多武林人士還是時不時在夏家莊門口滋擾著,但自己并不出面,最多派一兩個盟使偶爾喊話。反正就在這一兩日夏琰回京交出兵權,夏錚再無歸來之日,那個時候,他再無后顧之憂,便可戴上面具,親臨夏家莊振臂高呼這么多人洗劫一個莊子,總就在反掌之間。即使已不必再找玉佩,他至少可以掏明白了夏家莊的底,將這所謂“江南第一莊”踩個翻覆,那時如果覺得夏欽父子還有用,便讓他們來做個傀儡莊主,何等順理成章
誰又能料到,夏琰就這樣失蹤了。兵符還在他手,禁中竟也并無對此作出處置的消息。如此一來,無論是夏家莊,還是玉佩,兩件事都無從下手。夏錚的死訊也遲遲未至,無論是“食月”還是京中,都沒有任何消息。曲重生等不得。年關將近,建康尚有要事必須回去,他無可奈何,料想欲要今年之內就成事的計劃恐難如期,只能將臨安諸事扔給兩個親信盟使,而自己,只能先返建康去了。
于是這臨安城的內城與外城,就在各自的吵嚷與煩惱中,一天一天地、一事無成地接近了歲末。非唯想進夏家莊的人進不去,想出來的卻也出不來青龍谷遭遇劇變之消息早已傳到,可早先進了夏家莊的程方愈,雖心急如焚卻至今不得離開。夏家莊人手雖然不缺,但常用的郎中大夫并不在莊內,夏琛傷重,第一日郎中開過藥,離開之后,后一日便即不得進入,程方愈這個半吊子醫者,無奈之下反倒成了夏琛的續命稻草,這一切,當然也是起初下令時的夏琰必不可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