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葵欲言又止,張了張口,終是答允“那好,我給她去信。可你也還是盡快想辦法找找君黎的下落。”
沈鳳鳴點點頭“他要真太久都不回來,我當然是要找他的。”
這下午兩個人各自提筆,但這兩封信都并不容易。到了黃昏,沈鳳鳴擱筆,將回書封了起來,秋葵擱了筆,卻望著窗外出神。
窗外天色陰冷,只有似有若無的一些年節紅飾偶爾刮動著視線。可她知道,在那個青龍谷里,大概,是不會有這樣的顏色的。
此時的單刺刺也正望著窗外出神。窗外是一片屬于嚴冬的灰白。她的手里也握著一封信。一封她已經看了不知多少遍的信。
她與兩個弟弟一道在父母屋中整理遺物之時看見了這封信那是單疾泉留給她的。她并不意外父親如一貫的料事如神。她只覺得心痛。
單疾泉料得沒錯,她的確有許許多多的疑問,他就在信里回答了她的所有疑問。當然,他也有沒料到的。在他寫下這封信的時候,他料不到顧笑夢也會和他一樣,變成這一場交鋒的犧牲。
他最放不下的這個女兒,終于還是要獨自面對他最后的謊言了。
他知道她不會有一絲一毫質疑他信中所言,即便不是出于女兒對父親本有的那份敬重,也沒有人會猜疑一個將死之人鄭而重之留下的遺書。當然,信里的大部分確實并非謊言,他甚至在其中向她坦白,他曾經試圖以“伶仃”致夏琰于死地,只是沒有得手;而殺死單無意的謝峰德,其實是他放出來的。他很明白,如果自己不說出一些真相,他的這個女兒就會自己去尋找真相以為夏琰的一切所為尋到理由,即便不是為了給他開脫,至少也是出于對他之了解。他以進為退地將她的君黎哥與青龍教之間無法彌合、愈行愈左的根由攬于己身他相信刺刺在讀到此節時,定會恍然于過往許多或誤會或不是誤會,竟從來都非夏琰之錯至少非他一人之錯。
但這當然不是他留下這封書信的本意。單疾泉是決意赴死的赴夏琰之死。這場死既已注定,那么,無論過往過錯的根由在哪,夏琰都再不可能是“對”的那一方了;而無論他是不是“對”的那一方,刺刺都已不可能再與他在一起。他想象得到她會因此經歷什么樣撕般裂的痛。他希望坦承某些過往可以將自己的女兒從那樣的折磨里拉回來少許,因為如果將“錯”令得兩方分擔,或許她的痛苦就會少一些,至少不必因為必須去恨一個本來愛的人而無法平息自己。可那個謊言依然必須存在即使坦承一百件往事,單疾泉依然不希望刺刺知道夏琰曾為她來過青龍谷,更不想她知道他曾在瀕死之際不顧一切地闖進她屋里,想見她一面。他太了解她。他知道那會令得她心中的天平傾斜失衡。
灰色的落陽一點點消逝而去。刺刺將信裝回匣中封好。信里的每一句話她都記得很清楚,父親不止一次地承認,他的確欺瞞了她,每一件都令她震動不已。他試圖殺過夏琰。他放出了謝峰德。還有,在程平帶著兩個新娶的妃子回青龍谷的那天,其實朱雀也來了,為的是給夏琰提親,可是他沒有接受,甚至,就在那天,與拓跋孤一起設計,將朱雀伏殺于青龍谷。
單疾泉相信,讀到此節的刺刺已經足夠震驚即使沒有夏琰的出現,刺刺一定也會震驚恍然于,事實原來如此。伏殺朱雀,當然已經足夠成為夏琰前來復仇的理由,所以發來戰書誓滅青龍,甚至為此殺死單疾泉至此都已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釋,一個字都不能再加。
于是,左與右應該已經扯平,至少在了解女兒的單疾泉的衡量里,以刺刺的性情,她一定無法對哪一邊再多生出怨恨,哪怕兩邊都作出了并不算正確的選擇。他慶幸在信中可以將語氣和進退都控制得將將好,不令她的天平更多加出一分雜念。他相信以刺刺對自己的信任,她不會再去尋求更多真相,最多,只是于內心的交鋒中,短暫地彷徨,空白,無法寧靜。
他或許成功了。即使是半個月后的今日,刺刺腦中依舊混沌一片,只能依靠不斷復讀著父親的信來尋求一些或可稱是慰藉。他唯一的擔心是這封信里的謊言其實太容易被揭穿,不過只要有顧笑夢在,就一定能懂得他的意思,為他繼續遮瞞著刺刺,即使有不得不說穿的那一天,一切或許也已敗給距離與時間,成為了一團遙遠的無奈。
在離開青龍谷的那個晚上,他是這么相信的。
新年將近,青龍谷里依舊遠未恢復秩序,大約每一個人都如刺刺一樣,無法從那種不可置信的怔忡中走出來,只能機械地重復著那些必須做的事,偶爾用各自的方式尋求一點類似的慰藉。如果還有什么能牽系著這近千人搖搖欲墜的一點期冀的,那就只有拓跋孤那個原本必死無疑的拓跋孤,還未燃盡他最后一點生之火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