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還是他們只顧照料她身體,卻疏于細察她壓抑已久的心思。她在這幾個月中不曾聽到關于死去的朱雀的任何細節邵宣也夫婦以為不提起便能令她寧靜,卻不知如此只令她越發深感無望。唯一應親見那日一切的夏琰也再沒有出現過,她不知他的生死下文,遑論得知朱雀最后的言語與模樣。她在秋葵偶然的看望里探問過幾句夏琰的下落,連她亦回答得似是而非,只叫她不要擔心。她無法外出,得不到任何答案,只有那個孩子在腹中,成為她的一點希望與依靠成為她用來逼迫自己堅持下去的意志。
她一直這樣堅持了四個月就連邵夫人也相信她像所有身懷六甲的弱女子一樣為母則剛,除了偶爾的情緒緊張不穩,沒有別的不妥。身體以過于有力的脈搏掩飾了她深深沉溺于悲傷的潛心以她往后余生的所有力氣預支于這人生中至痛而又至要的幾個月,為那個孩子驅散一切陰霾與寒冷,鋪平出生前所有的道路。
但終于在這么一個早晨,她還是堅持不住了極限到來得比她預想得還快,不知是不是因為知曉孩子已經接近足月,即使自己不在了,它也應能活下來,她便竟突然失掉了懸著的那一絲心力支撐,讓人驚詫扼腕于大限將至時,竟然這般如高山崩毀,一剎千里已是盡頭。
孩子還沒有到出生的日子,但應該是感受到了迅速逼近母親的死氣,在她腹中掙扎了一午,踢跳翻滾著似乎想求得一條生路。邵夫人對此有經驗,知曉這多半是胎兒窒悶之兆,必須盡快生產。可此事如何強求可得催生的藥雖然是煎服下去了,但或許不過是徒勞單用一服、短短時間之內,哪里又能起效。瀕絕的依依并沒有要分娩的動靜即使真有,以她虛弱至此的身體,又怎么可能有一分力氣娩得出孩子
依依在咻咻激動卻又細弱的氣息里也明白此時的處境。她抓住邵夫人的手,求她剖開她的肚腹現在剖腹取子,只要手法得當,孩子想必不難活下來,假若再多猶豫下去,恐怕便要胎死腹中、一尸兩命。即便深曉這個道理,邵夫人依舊下不得這個手。活剖開一個人的肚腹此事她從未做過。疼痛先不提,這一刀卻是要直裂胞宮,即便是施于最為康健的婦人,也等同于殺人但凡心中稍有惻隱,都絕不可能做得到果斷為之。她只能一面用針維系,一面立時派人去內城叫邵宣也回來定奪就算最后真不得已要到這一步,曾被稱作“中原第一刀”的邵宣也,用刀的手法或許還比她這個用針的更為可靠。
邵家大姑娘說到此處已是雙目淚泫,顯然連她母親都沒有料到的劇變,兩個小小姑娘怎么接承得住,但竟也還是不得已,要在這樣的重負之下抹掉眼淚繼續幫手在母親的指揮下或還能有條不紊,但若連母親都一時失了主意,她們自然也只剩慌亂無措了。
夏琰此時突然來訪還是令深陷沮喪的邵夫人生出了一分意料之外的振奮。這是這世少數幾個知曉所謂“邵夫人身懷有孕”背后真相的人之一,雖然他同邵宣也一樣是個男子,于接生之事恐怕多有不便,但至少有他在此依依無論怎樣虛弱,性命必不至于頃刻消散,也就不必逼得她當下便要行剖腹取子之事。
她覺出一絲希望來,拾回冷靜,趁著大姑娘出外迎他進來這點時間,同二姑娘一道拉設了圍帳,將依依自腰向下遮攔起來,如此夏琰也好,邵宣也也好,進屋來不至于太失禮雖不能全免此境男女一室之尷尬,至少不該見的總還是不能見。
“別擔心。”她也不知是安慰已不知所措的小女兒,還是對自己說,“他能在這時候來也許是冥冥之中注定。今日依依定能挺過此劫。”
擺設完時,她已聽見夏琰的聲音在門外。“邵夫人,我能進去么”顯然,他應已知曉依依情形危急,也便顧不了迂回客氣。
邵夫人還沒來得及回答,榻面色蒼白的依依忽然瞪大了眼睛,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君黎道長”她喃喃向邵夫人求證,仿佛擔心是自己將死的幻聽。邵夫人向她點了一點頭,隨即起身迎去門外,“君黎大人,”她向他微微福身,面的憂慮仍在,“你來實是太好了,快隨我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