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君黎稍稍沉吟了一下,才正轉向她:“你說的那刻在錐上的字,每面七個,是不是這么四句:‘舉長劍兮裂冰河,世溷紛兮向北歌。無問填填何正怒,雙雷燁燁斬金鐸’?”
刺刺心頭一震。雖然她沒有認真記過那錐身的刻字,可夏君黎念出這四句來時,她隱隱卻又覺似曾相識。
“我……我記不得……”話雖如此,她還是閉了閉眼,鎮靜了下,盡力回憶了片刻,“……沒錯,應該就是這四句。”她然后才及震驚無已地看著他:“你……怎么會知道?難道……我爹的四面錐……你拿走了?”
刺刺會這樣問,皆因單疾泉死后,她整理他遺物時,發現他的諸種早年奇兵異刃,包括金絲鋸,都在家中,唯獨缺了那件四面錐。她甚少見單疾泉動用此錐,但此事也非絕對——她不知埋伏朱雀和夏君黎那一次,他是不是為求萬全將它帶去了,倘是如此,落入夏君黎手中也非不可能。她從未具問過夏君黎在谷中與自己父親交手之前后始末——她單想到他身上那道金絲鋸造就的傷便已痛得無法自抑,更不知再要如何具問。而假若夏君黎竟能清楚知道甚至都已能背出了那罕出家門的長錐上刻下的二十八個如此細小的字,他當是有機會仔仔細細地看過許多遍才對,合理的解釋之一,自然是那日交手之后,這四面錐因某種緣故落入了他手。她想他方才臉色不甚好,或許也是因此記起了那一天交手之慘烈、記起了他師父被害之心痛。
可夏君黎卻搖了搖頭。“沒有。這四句,是我在朱雀山莊看到的。”
刺刺大出意外地“啊”了一聲,俞瑞亦大驚道:“朱雀山莊?”忙道:“你何時還去過朱雀山莊?”
“師父死后,我去過。”夏君黎道,“那一時也是隨心行走,本不抱得見舊物之冀,但的確在山莊殘跡之中訪見了一些舊物。這‘舉世無雙’四句,是與另外一些筆墨一起放在一個盒子里,保存得都還完好,我在山上沒有細看,后來到靈山的道觀住了一段日子,才有時間數清楚盒子里的東西。筆墨之中大多是師父自己的筆錄,另有少量收集來的武學散本和藏書,以及幾封書函,也都有具名;只有這詩是散頁——既不是師父的字跡,也沒有具名,辨不出來由。我閑時曾逐字與那些書信比對,也沒找到有哪個與它字跡相似。這詩句以‘舉世無雙’藏頭,我便猜想是當年什么人奉承我師父的一種別樣諛詞,實不出奇,也沒當回事。但既然——單先鋒的奇刃上也刻有此詩,想來又另有隱情了。”
“你,你難道是覺得,那四句是我爹以前寫給——寫給你師父的‘諛詞’么?”刺刺小聲道。
俞瑞“嘿”了一聲:“當面奉承,像是卓燕有臉做出來的事。”
“像是他會做出來的事,但我覺得不是他。”夏君黎道,“一是,那紙上不是他的字跡;二是,既然俞前輩說,瞿安的招法就叫‘舉世無雙’——他卻也是在朱雀山莊住過的,這四句只怕更像是他所作——你難道不覺得,那其中提及要‘裂冰河’‘向北歌’,正與你方才說他要北上找那金使報仇頗相吻合?而最后那句‘雙雷燁燁斬金鐸’,豈不正似在邀約誰與他合力斬殺金人?”
“你的意思是瞿安以此詩邀請神君與他一同北上,為他報鄢家的血海深仇?”俞瑞顯然并不采信,“若真如此,那這四句又緣何會出現在卓燕的四面錐上?難道他將卓燕也邀上了?可據我所知,神君也好,卓燕也罷,可也都沒有一個北上過。‘雙雷燁燁’,也未必是想邀誰成‘雙’,或許不過是‘雙’這個藏頭不太好作,強湊的罷了,不必定要強解。還不如將你說的那散頁拿出來給我看看,倘是瞿安的字,我自然認得出!”
夏君黎嘆氣:“我怎能料到這一頁紙能有那么大干系,匆忙離開道觀,也沒想過要攜在身上。倒是你這里如有他昔日書信,與我看一眼,我應能憶識筆跡可否相似。”
“我現如今如何能有——舊物都留在陳州,還是你去靈山一趟近些!”
夏君黎正猶豫要不要與他繼續糾纏此事,轉念間卻覺握住自己的刺刺的手有些發冷,頓然回頭,只見她面色灰敗,雙肩竟似在微微發抖。“你……”他忙道,“你還好么?——今日太晚了,不說了,快些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