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一口氣講到這里就已有些眼神恍惚起來,夏君黎忙扶她到榻上躺下,見她雙目越發空洞,可頸上脈搏以肉眼可見的起伏突突跳動著,似乎無法壓抑住澎湃的心潮。
“李夫人,先休息片刻。”他取來桌上尚溫的瓷壺,加了些水在她杯中,看她慢慢飲下,許久方稍顯平復。
“你叫我李夫人,”她輕輕地道,“我很老了嗎?”
夏君黎看著她。她確實很老了。她眼角的皺紋甚至好似刀刻般,深得看不清顏色,看不清她原本到底長得什么樣子了。他記得就在一兩年前看見她時,她還不是這個樣子——她笑起來時,還能依稀看得出一絲曾經的柔美;而現在,他覺得——那似乎是她的生命正在消逝,以至于他都要無法從她面容中抓住屬于她的那些本質。
他明白,她的心還在當年,歲月卻逝去了。在這個家里,除了瞿安,沒有人能陪她做這場當年的夢,她在不斷交織的今昔之間,虛實之間生了錯亂;能在她所歷的過去里錨住曾有的現實的那個人,終究是離開她了。
“你有開口留過他么?”他沒有回答,放落水壺,反而出言反問。
李夫人微微怔了一怔,“你說……”
“我說瞿安。他總是留下你一個人便走了,不是么?”夏君黎道,“當年是這樣,一走了之,根本沒想過回來看你一眼;后來他知道你有一個他的孩子,就把孩子帶走了,還是把你一個人丟在那,沒想過你的生死;這么多年之后,縱然他勉強與你一同生活了一些年頭,卻還是棄下了你,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我并無他意,只是想知道——你可曾開口挽留過他?”
他這番話顯然將本就迷失的李夫人心思越發攪作了一團亂霧。“這么……多年之后?”她愣怔了許久沒有說出話來,似乎無法理解那其中的許多意思,半晌,她才喃喃道:“如今是……何年月了?”
“今年是乾道三年。”
“乾道……”這個年號對李夫人而言似乎很陌生。
“若依夫人所說,是在靖康二年遇見的他,那差不多是四十年了。”夏君黎解釋了一句。
“四十……年了。”李夫人在極度的震驚里喃喃著,良久,像是從時光的淤泥里艱難鉆爬出來,然后,表情再度委頓了,仿佛從一片混沌里沉積下來的塵泥。“原來……原來……那我是真的很老了……”
現實好似重重壓住了她,卻也擠出了她片刻短暫的清明。她嘆息了一聲,濁淚從皺紋的縫隙里曲折滲下,讓她看起來更蒼老了。“挽留他……?”她茫茫然道,“挽留他……他便能留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