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酒水終于被唐翎飲盡,那瘦削身影未做過多動作,頹然后退數步,已應勢倒在一片酒壇之上。
“天地顛”,酒如其名,凡人輕聞一口酒香已可感到天旋地轉,唐翎方才一口氣豪飲的分量,已足以讓整個血海陷入酩酊大醉,他縱然修為再高,亦不得不流露出醉意。
一直以唐翎“損友”自居的程咬金此刻罕有地沒有上前打擾唐翎,而是提起手中酒壇,喝上一口、長嘆一聲,再喝一口、再嘆一聲……
“蕓兒……”
一個本應已埋藏于心底的名字自醉酒后的呢喃中傳來,唐翎雙目輕合,卻仿佛再次見到了那個靈動跳脫的身姿。
“我們的孩兒總算是出生了。那小家伙相當活潑,亦相當乖巧……最初我還擔心他會遺傳到我那沉悶性格,不過既然有延靈、九天對他進行教導,似乎我的擔心倒是有點杞人憂天了。”
語調依舊一如既往的平靜,但唐翎所說出的每一字一句,卻使得一旁獨酌的程咬金沉默。多年老友再次傷感,程咬金雖想出言開解,但話語到了嘴邊之時,卻不知為何,只余下一個使用了百年光景的稱呼:“臭小子……”
“凡人的確是一群奇怪的族群啊。”橫躺于酒壇之上,唐翎雙目逐漸恢復往日的空明,“神族好權、魔族狂傲、仙族懦弱、妖族孤僻,這是他們四族特點,無論世間如何變幻,終究無法改變。唯獨凡人,雖說只有匆匆數十年陽壽,卻盡是千奇百怪之徒。一旦陷入其中,便如同怒海中的飄零孤舟,無法自拔。”
“正因為如此,‘人生’才精彩,不是么?”程咬金罕有地用上了嚴肅語氣。
唐翎卻說:“也因為太過精彩,使我越陷越深。”
“但千萬年來,你并非獨一個、并非頭一個、更并非最后一個。”程咬金將手中殘酒喝完,長嘆,“如今你的孩兒既然出生,大可以將你對弟妹的感情轉移道他的身上。何況那九天與延靈亦對你有情,何不與她們共結連理,讓我再多兩個弟妹?”
“我至今不知該如何面對她們。”一句簡單說話,道出了唐翎的糾結之處。“雖說知道九天、延靈對我含有別樣情誼,但我在與她們相處之時,偏偏又會讓自己想起早已逝去的蕓兒,所以我才一直選擇遠離她們……”
“加上這一次你孩子的順利降生,更讓你覺得自己虧欠于她們?”
“對。”
“嘩啦!”
被程咬金視作命根的天地顛毫不吝嗇地在唐翎頭上傾倒而下,讓這位受萬民敬仰的風云王瞬間變成一副落湯雞模樣。
“臭小子,你怎么這般婆婆媽媽?難道你不知道,事已至此,遠離已可稱作逃避?”始作俑者程咬金冷眼看著唐翎,一對銅鈴般的大眼流露出不屑,“還是說,你希望自己那些弟子的遺憾再度重現在那兩個小娃娃身上?”
擦去臉上殘留的酒水,唐翎不語。
程咬金又說:“九天為你甘愿面對神魔聯軍,甚至對撼創世圣者;延靈為你,強忍懷胎之苦,誕下你的孩兒。她們為你這般付出,只因為對你有情,情債只能情還——何況你真的對她們無情么?”
“但……”
“住口,論年歲,你的確比老子年長;但論人生閱歷,你只不過還是一個小屁孩兒而已。現在你沒有發言的權利。乖乖照老子吩咐辦事,別讓你自覺虧欠的人有所遺憾。”程咬金難得義正詞嚴,“你這不知道或了多少個歲月的老怪物,為這般小事變得優柔寡斷,合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