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西川邊遠的小城,黃昏時分,天邊的盡頭是如月季般的暗紅夕陽。依托著山勢修建的小城早早地熄了燈,街上沒有一個行人,商鋪緊閉。城角的小河有一個舊時的村莊,如今幸運地被圈建進了這軍事堡壘般的小城里,河邊的枯樹在秋風里扭曲著枝干,呼呼的西北風把這末世般的氣氛烘托的恰到好處。
這是一個人吃人的時代,農名起義的戰火燒遍神州大地。各地硝煙彌漫,糧食緊缺,四處游蕩的饑民會吃光一切眼前的東西。強盜悍匪更是無惡不作,燒殺擄掠,無視王法,事實上已經沒有了王法。清廷的八旗勇士們早已不復往日的榮光,節節敗退,南方的江山只能依靠南方大地主的團練武裝苦苦支撐。心懷異志的漢人們蠢蠢欲動,無數人意識到要翻天了。
劉四河是這個小城的守護者,這個小村莊是生他養他的地方,此時他那不大的家中擠滿了人。七大姑八大姨,村民,還有鎮上有頭有臉的人們都趕來了。無論是感情上的還是攀權附勢的,如今的“劉府”可謂“高朋滿座”。劉四河的兒子今天過周歲,這在小城可是一件大事,雖然如今世道不太平,可今晚劉四河在一切安排妥當的前提下還是趕回了家中。劉四河的妻子張氏在眾人的圍觀下高興地把一個大胖小子抱在懷里,懷中的小子用圓溜溜的大眼睛望著眾人好不可愛。劉四河的高興都寫在了臉上,他出生在一個富農的家庭,上面有兩個哥哥,下面有兩個弟弟還有一個妹妹。童年的記憶里,他一直都在割豬草,挖蟬蟲,放鴨子。突如其來的戰火逼迫著他放下了手中的鐮刀,由于自家有余糧,鄰近山頭的綠林好漢一番洗劫打殺下,劉四河的雙親死了,大伯二伯死了,最疼他的大堂哥也死了。憤怒往往讓人變得強大,劉四河帶著自家兄弟一起投靠了鎮上的軍頭,因為兄弟多且個個強壯勇敢,受到了縣守的器重。軍頭剿匪被土匪殺掉后,劉四河便成了這個小城的兵馬校尉。如今年近三十,不僅討到了老婆還有了孩子,劉四河覺得這輩子已經有著落了。正當眾人高興地逗弄著胖小子的時候,突然有個冒冒失失的淘氣鬼蹦了出來,一把抓住了胖小子的手:“劉伯伯,他叫什么啊?”胖小子被這么一驚,竟哇地哭鬧起來,啼哭使得眾人都指責起了淘氣鬼的母親。眼看著局面變得嘈雜,劉四河接過張氏手中的孩子對著孩子大聲說到:“不許哭!”眼睛瞪得比牛大“男子漢哭什么哭!”眾人的注意力都來到了這對好玩的父子身上,令人驚奇的是,孩子頓時停止了哭鬧,對著父親伸出了胖乎乎的手一頓亂錘。這可把劉四河逗得高興壞了,止不住地哈哈大笑起來:“鄉親們,今天大家伙都在這,四河我是個粗人,不認得字。所以這娃子還沒得名字,還望哪個先生給取個名字,保著我娃子以后平平安安,有點出息。”眾人聽聞此言都禁了聲,沒個好說法都不敢貿然上前,等了一會兒,終于鎮上的王老秀才說道:“我看這孩子聰慧,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和劉將軍便是他鄉遇故知,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不不亦君子乎……”他說得慢且滑稽,弄得大家都笑了起來,鄰居張嬸指著老秀才笑到“秀才就是酸,這都啥子喲,我看就叫劉壯實,日后肯定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不少人都叫好起來,劉四河心想老子就是張嬸起得名字,說什么日后出去跑船跑出大出息,現在兒子又是張嬸起的名,心里老大不樂意。正在此時,只見一位頗有仙風道骨氣象的老先生從眾人中走出,負手而立。劉四河心里一驚,這不是小時候看戲里說岳的道人么,急忙上前一拜“不知道仙人如何稱呼噻?”
這老先生饒是仙風道骨,被這句仙人也是驚得夠嗆,姿勢都擺不了了,急忙揮揮手道:“啥子仙人喲,老東西我只是個讀書人,看你娃子長得天庭飽滿,哭笑自若,日后必是個大人物。我聽聞隔壁鎮上的檀老先生說,今年雙八月,后八月當生貴子,想必這周邊沒有哪兒個有你兒子這般當著這時間的,我也是想了好些日子,這娃子就叫劉翼軒如何?字簡徒,望其日后大簡而徒,卓而不凡。”劉四河被說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說啥子我也聽不懂,您老說啥就是啥嘞,日后能不能是個岳鵬舉可就仰仗您老了。心理一番誹腹后,劉四河笑道:“先生不愧為高人,鄭媽快把筆拿來,記下來記下來!”鄭媽聽了一頭黑線,你這老粗的家,哪兒來的筆。老先生聽后笑了笑:“四河,明天我差書童把你家兒子的名姓八字都寫好了送來府上,趕緊開席吧。”劉四河哈哈大笑,“開席開席!大家伙今晚敞開了吃,可沒啥好菜,對不住了!”于是在一番歡笑中,在這寂靜的小城里,上演了一幕與這世道不相符的熱鬧情景。
娃子就是希望,但是如今許多人家都不想生娃子了,這亂世的硝煙令人窒息,如同這座小城一般,一家人的生活可能在明天就會分崩離析。
太平軍已經幾年未能進入四川了,在湖南他們被湘軍死死地咬住,寸步未盡。只有川西的流寇名王李志權在四處騷擾府縣,劉四河的死對頭匪徒肖山王也是窮途末路,被困在了西山,聽說即將跑路,另立山頭。形勢看似一片大好,劉四河想著即將到來的太平日子,心里多少有點小算盤:給孩子找個娃娃親,給老婆添幾件新衣裳,給老大再取個能生娃的媳婦。
劉四河不知道的是,他們北方一場巨大的風暴已經席卷開來,不久后就會燒到這座小城。那時,面對他的將是巨大的痛苦與考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