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志忠不是莽夫,知道能開起大坊的,背后必定有大人物支撐。
經過他一兩日打探,得知工業區內最大幾間場坊東主要么是淮北節度使夫人、姨娘,要么是大名鼎鼎的四海商行所有。
這些都是硬骨頭,夏志忠本也沒打算在他們身上吃肉。
所以才在工業區內多方打探,想找些背景不硬、規模適中的場坊下手。
說來也湊巧,今日午時,他帶著伴當經過新生紡場大門時,被一名姿容姣好的小娘吸引。
磨刀不誤砍柴工,尋摸財路的同時能找到合適女子自是好事一樁。
隨后,伴當便上前攔了那小娘,雖稍顯唐突,但也不算過分,只問道小娘子,想不想去東京城,有樁大富貴與你
然后,就莫名其妙爆發了沖突。
想到這些,夏志忠組織了一下語言,低沉道“陳同知,你應知曉,本官所負干當重大,涉及金齊兩國交好之事。若耽誤了朝廷大事,上頭大人怪罪下來,你我都不好辦啊”
訛錢的事,不好拿到臺面上說,夏志忠隱晦的提起了尋芳之事。
每三年,齊國向金國進獻三百女子一事,是大齊立國后的定例,卻也是仍稍微存著些良知的士人最羞于提起之事。
向異族獻女以求庇護,雖出于無奈,但十八輩祖宗都跟著丟人。
陳景彥沒辦法明面上批評這項國策,卻從另一個角度挑出了毛病,“夏尋訪,此事歷來需與本地官紳商議著來,你們卻當街強攔良家女你們就不怕激起民怨么”
夏志忠雖不如陳景彥品階高,但畢竟是京官,聽出后者有不滿之意,不由也惱了,“她們算什么良家女拋頭露面,與人做工,和奴仆何異”
“好膽”
陳景彥本來只是裝作三分生氣,卻被夏志忠的言語激出了七分真火,“我蔡州幾經災亂,百廢待興這些女子戰時為前線將士烙餅織襪,而今災亂平定,她們不懼流言,出門做工,掙來錢財孝敬得了爹娘,養活得了兒女,如何算不得良家女了”
如今淮北三府處處人力短缺,解放婦人勞動力,等于憑空多出一半人力資源。
為此,蔡州府衙在陳初的督促下沒少下功夫。
一邊讓劉靈童的戲班唱著劉大哥講話理太偏,誰說女子不如男的花木蘭大戲四處巡演,一邊由趙令人、西門夫人甚至陳景彥的夫人譚氏帶頭外出勞作,起示范作用。
經過近一年努力,雖沒提出男女平等這種當下不現實的倡議,但女子亦可出門掙錢的思想終于被越來越多的人接受。
說實在的,在陳景彥這種傳統士人心中,同樣有些小抵觸女子拋頭露面。
無非礙于陳初夫婦強力推行,才不得不配合。
可此時,耳聽夏志忠口口聲聲污蔑這些自食其力的女子不是良家女,登時惹惱了陳景彥。
那種感覺類似于若我蔡州有問題,我自己可以說,但旁人說了,就是他娘的找茬
眼瞅二人僵在當場,不知該幫誰說話的吳逸繁左右看看,終于壯著膽子道“世叔、夏尋訪”
“閉嘴”
“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卻換來兩人異口同聲的呵斥,吳逸繁的俊臉上一陣扭曲,趕忙住嘴不語。
夏志忠深吸兩口氣,瞪著陳景彥冷聲道“陳同知,本官的伴當在你蔡州被人毆打,打的便是朝廷臉面,你果真不給本官個交代么”
“哈哈哈,交代本官乃蔡州同知,本官需交代的,只有蔡州數十萬百姓”
公堂之上,陳景彥負手而立,威嚴挺拔。
下方,一直守在堂內的捕頭西門喜,望著這位共事多年的老上司,竟有那么一瞬覺著這老滑頭有那么一點偉岸
“呵呵,好”
眼瞅談崩了,夏志忠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至此,陳景彥才緩緩坐了回去。
今日,他如此硬鋼夏志忠,除了對方的話讓他不爽外,更重要的原因卻是不在現場的陳初
旁人不知道內情,陳景彥卻知道啊當年老五可是被尋訪使折騰的不輕,被馮長寧以漏稅之名訛過錢、打過板子,被尋訪使逼要過陳姨娘。
眼下雖時過境遷,但以陳景彥對五弟的了解,后者這回絕不會讓這幫人從蔡州帶走一名女子、拿走一毫銀子。
若他陳景彥妥協,不但會被五弟認為軟弱,大概也會被罵胳膊肘往外拐。
這是大是大非的原則問題,陳景彥必須顧忌五弟的心理感受。
是以,雙方罵的越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