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對易洪貪功冒進的行為本來十分惱火,但眼見他和戴立均受了傷,一時倒不好發作,問了出海追擊賊人的經過,便讓兩人先下去休息養傷。
是夜,缺月高掛,院子里樹影婆娑,夏蟲鳴唱,顯得格外寧謐。房間內燃著油燈,林如海、賈環和盧象升師徒三人圍席而坐,觸膝細談,昏黃的燈光將他們的影子投映到紗窗上,就連偶爾傳出的一兩聲輕咳,仿佛也蒙上了一層溫馨的氣息。
賈環很喜歡,也蠻享受這種氣氛,說來頗有點諷刺,雖然穿越到這個紅樓世界時父母雙全,叔伯嬸娘堂弟兄姐妹濟濟一堂,而且還有一個祖母,但真正讓他感受到真切關懷的長輩,除了生母趙姨娘,竟然是林如海。
賈母是賈府的實際統治者,高高在上,但在她老人家的眼里,賈環這個庶孫歷來只是個小透明,即便偶爾表現出一絲關心,也是因為在他有了優秀的表現之后,所以在賈環看來,這更像是一種利益交換,并非是來自長輩對晚輩的舔犢之情。
至于賈政這個便宜老子,終日只會板著一副生人勿近的老臉,自以為嚴父,平時父子連面都難見到一面,就更別說觸膝談心了,所以除了父子名份,賈環對這位父親沒有半點父子感情,而王夫人這個嫡母就更不用提了,與其說是母子,還不如說是仇人。
再就是賈赦、邢夫人、賈珍、賈璉、賈蓉這些叔伯嬸娘堂兄弟,要么是好色貪婪之徒,要么是紈绔鄙薄之輩,沒有一個值得敬重的。
趙姨娘雖然不著調,而且貪婪小氣,淺薄鄙陋,但對兒子的愛卻是真真切切的,只是實在難以讓賈環產生敬愛之情,只有來自血緣關系的愛,但沒有敬,就目前而言,真正能讓賈環敬愛的長輩,唯有林如海一人矣
初次見面時,林如海便將自己考科舉時的幾大箱讀書筆記傾囊相授,后來登門求教,他也是悉心指導。林如海學識淵博,閱歷豐富,而且為人隨和,不像賈政那般死板迂腐,令生人勿近,賈環從林如海身上學到很多,也感受到從賈政、賈母、王夫人這些人身上感受不到的真切關懷。
賈環對林如海的情感亦師亦友亦父,每一次跟林如海聊天,他都很放松,也很享受,就像朋友之間談天。譬如現在,點上一盞燈火,大家圍著茶幾一邊喝茶,一邊漫無邊際地閑聊。
雖然白天的時候,賈環已經簡述過這次出海的經歷,但現在還是再次詳細地說了一遍,聽完后,盧象升不由感慨道“早就聽聞大海變幻莫測,看來確實不假,易洪八艏船出海竟被風暴沉了六艏,差點全軍覆沒,子明這次能逢兇化吉,平安歸來,不得不說是上天的眷顧。”
賈環聞言下意識地摸了摸系在腰間的那只荷葉香袋,正是當年在賈府時,林黛玉送他的那只,前不久在巡鹽御史衙門后宅的庭樹下,林黛玉又將一枚從佛寺里求來的平安符裝進香袋里,并且親手給自己系上,莫非正是這枚平安符保了自己平安
賈環是不信鬼神的,但念及此,心里還是泛起了異樣的溫暖,腦海中更是情不自禁地回想起那天中午的一幕,林黛玉走到一排庭樹后向自己招手,陽光漏射下來,在她窈窕的嬌軀上撒下斑斑點點,微風輕拂她額前的劉海和裙擺,有種說不出的唯美之感,瞬時把自己都看呆了,為此還讓林黛玉用團扇輕敲了一下腦袋,說了自己是呆雁。
此時想起當時情景,賈環心中仿佛仍有一圈圈漣漪在輕漾,嘴角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絲微笑。
林如海咳了一聲,目光若有深意地從賈環腰間的得袋掠過,似乎洞察一切一般,賈環頓時回過神來,有點心虛地低下頭抿了一口茶,仿佛偷小棉襖的賊被抓了現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