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三,選秀布告貼出去已有三日,此事不止是在雍都,在天下都成為熱議的話題。
大街小巷、販夫走卒、媳婦姑娘,見了面無不要對此事話上幾句。
雍都中,澎湖周氏支脈宅邸中。
一位吊眼梢、腰身臃腫的仆婦人扭著臀,走到一處略偏僻的院子里。
院子不大不小、無甚裝飾,但比起其他主子的院子,透露著股嚴以言喻的陰冷寒酸。
她在守門小廝的引路下繞過兩道回廊,到小院的主屋來,門前站兩個眼神呆滯木楞的小廝,倆人只抬眼皮瞄了來人一眼,就低下眼去,轉頭去叩門。
仆婦翻個白眼,瞥下嘴,心想真是奴才隨主子。
“大爺,來人了。”小廝聲音和眼神一樣木愣,沉悶沒有絲毫起伏,像是沒有生氣的死人。
仆婦渾身起層雞皮疙瘩,要不是主子吩咐,她才不愿來這跟死人堆似的地方。
不等屋里人發話,她先過去擠開叩門的小廝,不客氣地拍幾下門框,扣著指甲里的灰“言大爺,老爺叫你去問話。”
屋里還是沒人應聲,她不耐煩,咣咣又是兩下,再要敲時,門忽地被打開。
一個細腰削肩膀,穿鼠灰錦短襖、煙綠窄裙的年輕丫頭走出來,細窄的狐貍眼針尖似的盯著她。
“知道了,許媽媽。”丫頭語調尖銳,仗著個子比仆婦高,斜睥著她“大爺收拾立整即刻過去。”
仆婦知道這是個事茬精,不敢惹她,又不肯示弱,瞄幾眼嚷了句“快點啊別叫老爺等急了”
完后白了丫頭一眼,嘴里不知嘟囔些什么,腳上匆匆跑走,似多留一瞬都會沾上霉似的
丫頭惡狠狠地剜了那肥胖的背影一眼,轉頭進門就和主子告狀“爺那姓許的太不將您放眼里了”
“一向如此。”
屋里寢室內,穿著青色大氅,外形略有消瘦,面容清俊文氣的男子坐在木制輪椅上。
雙膝上蓋著褐黑色雜毛薄絨毯子,他用濕帕子擦擦雙頰,神情沉郁、周圍似籠罩著厚陰云般低氣壓,讓人不敢靠近。
“問心,推我去見父親吧。”他似隨手將帕子丟開,帕子卻抖落開準確落在架子上,似被人用心擺好似的。
問心氣悶地走過去,推上他往外走“爺,外面都在傳皇帝選秀的事,老爺叫您去,肯定是為了這事”
她心里埋怨,該死的皇帝,選秀布告上還寫什么只需無傳染惡疾,無生育之疾即可鄉下豬配種還知道挑,她怎么這么饑渴,完全不挑的
她哪兒知道,皇帝不挑,完全是因為擔心有人借口身染惡疾躲避選秀。
男子坐在輪椅上沒說話,問心咬牙切齒,似乎要被送進宮的是她自己“可惡明明家里那個小賤種正當齡,老爺不讓他去,要您去替。您堂堂嫡出,竟”
“閉嘴。”周言莫極低地斥了一聲,眉間的陰郁更濃,周身氣壓更低。
“問心失言,請爺恕罪。”問心驚覺自己說錯話,方才的銳利霎時散得干凈,怯生生地道歉。
她這么說,不就是指,爺連婊子生的都不如嗎
雖說在老爺心中確實如此,可爺心里
周言莫耷拉著眼皮,被問心推著走在廊間,陰冷沉靜道“我是個癱子,去了也不會中選。四弟去了,就不一定了。爹這么做沒什么不對。”
問心聽出話中被掩蓋的失落,心想爺又在自我安慰,嘴上卻不敢揭穿。
只能緊抿著唇,心中替她家爺不忿。
去到老爺的院子,門口的小廝開門,老爺端坐在屋里飲茶,夫人對著他滿面諂媚小心地笑。
問心用力下壓輪椅推手,腳下配合翹起周言莫坐的輪椅前輪,隨后再抬高,跨過高高的門閬兒,進到屋里。
她長得細瘦,雖是做慣了這事,但仍是有些吃力。
屋里屋外十來人,任誰都像沒看到,無人來幫一把,說一句。
進屋行過禮,夫人懂事地先笑道“言莫,老爺叫你來,是因皇上即將選秀,咱家得出一人。你身為大哥又一向懂事,定會為老爺、為家里分憂。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