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確定浮世去到了神之地,因為作為「我」的一部分,他已經完全消失了。當年高天原在這具身體上種下的枷鎖,自然也消失了。這也意味著,她的計劃我依然沒有找到。
我已經做了我能做的,卻依舊沒有得到什么。縱然是已經預料到,那無可比擬的巨大失落和憤怒也瞬間淹沒了我的自控,令我無端地想要將舊神擠出我的內心,完全掌握自己的身體。
我明白那是什么。
……那憤怒和恨意,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喚醒——或許很快就會將我吞噬——最后的最后,我也逃離不了這樣的結局。
至少不是現在,所以在舊神來找我說話之前,我終于將那通巨大的失落和憤怒全力壓下去了。可隨之而來的,是無盡的迷茫。
“我不愿意再看你死去。出云國舊神可以以強烈的愿望吸引祂們的目光,你所期待的未來,是什么樣?”舊神問,帶著憐愛。
“我所期待的……不,我不知道。”我搖頭,“如果我注定最終要被初代的憤怒和恨意吞噬,我不清楚我是逃避還是面對。”
“那樣的話,選擇我就好了。那些未來,你所期待的,都會實現。”舊神向我伸出了手。
我看向了舊神,莫名覺得很熟悉——似乎在很多個很多個我猶豫的瞬間,他都替我做出了選擇。
那些選擇有好有壞,從現在看向過去,每一個選擇都藏著巨大的轉機。可那時的我,都無法做出一個選擇……也不可能算得上是無怨無悔吧。
所以,自己其實一直都沒長大啊……
雖然這么想著,可自己卻還是依著本能地抬起了手,本能地去尋找更為舒適的地方。
可偏偏在那個時候,想到的卻是作為「源稚紫」經歷的那些苦痛——
空栗的死亡,源稚彌的謊言,源稚夕的憎惡,被瀧夜叉姬質問的內心——就算這一切都在桃源鄉得到圓滿,那也依舊是她所經歷的苦痛。
我伸出去的那只手也隨之痛了起來。
仿佛「源稚紫」遭受到的那些,都如詛咒落在那只手臂上。
那疼痛與天羽羽斬刺入這具身體,令我難以再抬手。
“……她不想。”
“……「源稚紫」嗎?”
“是啊……”我用另一只手輕輕地握住收回來的手臂,“真是奇怪……偏偏是這種時候……”
我閉上眼,深呼了一口氣,再度睜開眼時已經下定了決心。
“我拒絕。”
“……為何?”舊神顯然不理解。
“當她告別了童年,遇見了少女的夢,那之后的幻夢破裂,雖說一直在計劃著,她卻從未真正長大。因為是被迫著長大,所以「自我」從未長大過。可作為延續著她的存在,我/「自我」想長大一次。”
“……可這樣一來,你即將要面對的或是被初代的憤怒和恨意吞噬,或是「回歸」祂們,連自己的未來都不可能擁有的結局,我已經受夠了這樣的結果——”舊神臉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厭惡,語氣越來越急。
“就算那樣,卻是我的選擇。”
“選擇一條絕路嗎?!那會斷送你這僅剩的生命——出云國舊神/你就再也不復存在,你尋找延續神跡的辦法,不就是為了讓出云國舊神/你也能延續/活下去嗎?!”
“我在神之地沒有找到關于她的計劃,所以初代的憤怒和恨意被喚醒了。我一直在尋找那個計劃,可舊神你也不肯說,所以,我懷疑是否她也發現了。”
“……發現?”
“神之地,那棵樹,最初的神跡,是出云國舊神誕生之地,孕育了所有世界,是為了延續出云國舊神而存在。初代正是因為知道那里終將要消亡,所以才去到舊世界。”
“……”
“出云國的土地由初代化成,但當初孕育代代舊神的神樹呢?它是從何而來?又為何能夠孕育出我們,這樣一看,是不是和神之地的那棵格外相似?初代感應到了神跡要消失,可從初代那時開始,到現在已經多久了呢?”我在舊神身側漫步,“那我是否可以推測,那棵神之樹,早已不是最開始的那棵了。”
-
它在生長,自從誕生于這的“神”走了之后,嗷嗷待哺的就只剩下它——一棵皺巴巴的樹。「神」引來水澆灌,讓它不至于完全皺巴巴。
「神」經常化作「人類」的模樣待在樹旁,經常顯露出令我看不懂的動作——「神」也和我說過話,祂教會我很多,關于「人類」的東西,就是祂教給我的。
可是祂離開了。
“我會回來的。”祂輕拍著樹,抬頭看了看我認為丑到沒話說的樹,“要好好照顧好它哦,神野。”
神野,那是「神」為我取的「名字」,意思是「神的土地」。我聽到「名字」,看到黑暗,光亮……還有「神」。
祂說祂沒有名字,只知道自己是「全知全能之神」的「繼承者」。
“所以說起來,還是神。”祂這樣說,“就叫我「神」就好了。”
祂和我說話的時候,我覺得很「開心」。
——可我,并不是「人類」,「開心」又是什么?
“開心就是開心,你又是土地……”祂播撒了「種子」,“開心的時候,就讓它們也開心吧。它們開心了,會開出漂亮的「花」,花又會結出「果」。這樣一來,大家都很開心。開心傳遞起來,才是最好的。”
所以,種子開心起來,長成了那棵干巴巴的樹。
我等著,等著,等著「神」回來,可祂沒有回來,只有那棵干巴巴的樹,將根扎下,尋求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