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然被困在一處不能出去,但還是能夠透過她,看到一切。
當她開口叫那個女人為「母親」的時候,我也忽然想起千年前的一件事。那時,我在出云國四處游玩,在出云國的一條河邊休息時,遇見過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站在河邊,只是看著河面。當時,我并沒有意識到她就是神樹,她的氣息藏得非常隱匿,讓我一度以為她是尋死的普通人,所以我一邊喊著“不要”之類的話,一邊飛快地跑上前拉住她。
就當我氣喘吁吁地拉住她,那個女人只僵硬著頭顱,緩慢地抬起頭看我。
她神情冰冷疏離,不帶一點活物——就好像死去了很久的尸體,沒有一點關于「生」的氣息。我被她的眼神嚇了一跳,跳開松開手后,再想問些什么,那個女人已經消失在滿是晨霧的河邊。
如今卻讓我看到,她極為溫柔的模樣,除卻疑惑,卻還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所謂的「母親」,只是孕育了我們。出云國舊神,從來都是被出云國的人類和上一任出云國舊神養育,換而言之,舊神的成長,并不需要所謂的「母親」。
然而,不需要不代表不向往,況且,那個女人,更是身為根源般的存在,對我們有著致命的吸引。
如果不是看到那個女人被伊邪那岐按住,她最后露出的夸張又詭異的笑容,我或許也會蒙在鼓里。
初代的憤怒和恨意,確實與出云國的土地/初代的身體一同保留下來,它們分散在出云國四處,母親/那個女人將它們收集,在這個過程中,逐步理解和得到了初代死亡的真相。
現在,母親/那個女人用自己的死,將初代曾體會的痛苦,復現在她的身上。母親/那個女人是根源,初代卻是自誕生以來,所有的集合。體會「所有」的消失,便是緩慢體會「回歸」的過程。
我想到這一切之后,瞬間被趕出了她的內心,成了什么都做不了靈魂狀態。
“這就是你們一族的原本模樣嗎?”伊邪那岐收回了那只碾碎那個女人冰凍軀體的手,看向她,冷漠的眼中,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因為死亡而痛苦,甚至顯出原形,作為神明,無疑是失敗的。”
伊邪那岐沒有看我,或許是說,并不在意我。
“你們一族,本可以在神之地,和人類、和這么多世界一樣,相安無事地共存,可偏偏要跑出來,成為不可把控的因素。現在……”
在我尚未聽到伊邪那岐說下去,她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伊邪那岐面前,然而一道雷光也迅速朝她劈過去。
“小心!”我急忙飛過去,卻看到雷光在她身上輕易消散。
“汝為何會認為,只要吾等一族,永守神之地,便可相安無事?虛無與衰亡因「生」而在,因汝而在。舊神雖可抵抗「同化」,到時亦要與虛無衰亡融為一體,雖非「死」,卻再無「回歸」可能。”
伊邪那岐往后退步,立在海面,冷漠面終于破裂:“……試問汝為誰?”
“生之神伊邪那岐,汝于黃泉之國,觀眾多世界之生亡,枉顧生死之律,以抗虛無與衰亡為借口,逃避著原罪。”
“我從未有罪,若能因保護生靈而有罪,神明存在的意義,又是什么?”
“汝之原罪,乃為斬斷生靈另一可能,將其困于與虛無衰亡之斗,自詡為創世神,傲慢無知,不思悔改。”
“何為另一可能?”
“自誕生之時,便一切交付生靈,神明隱去。”
“可笑!”伊邪那岐不怒自威,“面對虛無與衰亡,人類只會滅亡。不管你是誰,你也一定看到我為他們做的一切。若是閣下沒有別的事,也請離開。”
“吾等為全知全能之神,在汝誕生之前,生于混沌,隱于混沌。舊神一族,是吾等為記錄世界,為勸阻神明不可干涉生靈而存在,亦是延續神跡而存在。”
那所謂恒古不變的憤怒和恨意,貫穿了出云國的所有的疑問,都在她的話語中得到終結。
“既然如此,你們又為何不在之前出現?現在出現有什么用?”
“汝將勸阻者殺死,寬恕其繼承者,吾等皆以有所轉機。如今,勸阻者瀕死,吾等前來予汝「回歸」。”
所謂的「可能」,并非只是一種可能,而是所謂的原本軌道。現在的世界,舊世界的滅亡,新世界的誕生,所有的一切都已然偏離,甚至無法通過某個節點,將其逆轉——這才是所謂「異常」的本質。
從初代死去的那一刻時,名為神明的存在便開始扭曲著世界。
生之神明帶來生,虛無與衰亡便同時孕育。人類因光明而團結善良,卻也因光明滋生黑暗罪惡。如若沒有所謂的高天原,所謂的八岐大蛇又何嘗會成為邪神?
陰陽平衡,此消彼長,命運共生,本就該全交與人類定奪,神明加入,只會令事態更為嚴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