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土,本就是秦國的水養出來的,沙棗也是咸陽的土上結出來的。”
“別讓他們感到孤單。他們回不來了,但是我們可以把秦國的土帶過去。”
任囂的心猛地一陣陣收縮,他打了兩個趔趄,眼睛迅速翻紅,嘴唇張了又張,可是嗓子里仿佛被什么東西給捏住了,喉嚨里卡了又卡,就是說不出話來。
任囂轉過身去,跳上后面的一輛車,翻箱倒柜,拿出一個精致的首飾匣子。
任囂的女兒驚呼,“阿父,這是你剛給我買的。”
任囂只道,“住嘴。用你教我做事?”
小女孩在車里縮了縮身體。
任囂將里面的金銀器物給塞在了另一個大盒子里。
隨后,他拿著空盒子下來了。
“趙佗!這一點上我真是煩死你了。婆婆媽媽的。”任囂說著,他打開錦盒,和趙佗兩個人一起把土放在了盒子里。
任囂把盒子封上。
兩人望著盒子,半天了說不出話。
趙佗黝黑黝黑的大手,搭在了盒子上,他望著任囂,“幫我照顧好弟兄們。”
任囂的嗓子又是一緊。
“你放心。你不說,我也會經常去看他們的。”
趙佗望著任囂,和他撞了一下胸膛。
“去吧。”
任囂望著趙佗,“話說你怎么也不給我送點什么做離別禮物?兄弟們都有,我怎么沒有。萬一我死在了那里,到時候都沒人給我上墳。”
任囂的兒女們炸鍋了一樣,紛紛在車上喊著,“阿父,有我們呢,我們給你上墳。”
任囂叱曰,“滾!”
趙佗和將士們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趙佗環顧四周,命人取來秦國老鳳酒,又親自來到河邊,取下渭水河畔的泥沙,放在酒爵里。
“今此一別,今生恐怕再難相見。飲下這杯酒,來生我們一塊兒再出生在秦國,再做兄弟。”
白日當空,趙佗、任囂、一干將士們對著蒼天、渭水、咸陽城的方向,同飲此酒。
在戰場上結下的交情,有時候勝過親生父母養育之恩,勝過君臣之義。
任囂回首望了又望,可是這一次,趙佗他們卻走的干脆利落了。
仿佛,對于趙佗他們來說,除了那埋葬在閩中大山里的英魂,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任囂將錦盒和貴重物品收拾在一起,他望著一望無垠的土地,蕭瑟的鬼樹、干枯的沙棗樹、光禿禿的柳樹、掉光樹葉的杏樹。
任囂望著這些樹,聽著渭水咕咚咕咚地響。
身后一些將士們,跳下車來,自己主動地把樹下的種子都給撿起來,有的撿取一段干枯的樹枝,還有的人,偷拿城墻上的土塊,磚石。
有的人則趁機犯法,在磚石上刻字,在大樹上留名。
白日當空,幾千人的隊伍,浩浩蕩蕩、慢吞吞地向閩中進發了。
任囂坐在戰車上,等他到了封地,就是萬人膜拜的王了。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離咸陽越遠,他越是覺得自己身上很冷,仿佛他要去一個只剩下他一個人的世界。
可是,通往明天的車輪,還是不住地前進著。
不管人是否愿意,命運已經降臨在他的身上。
任囂會永遠感激今天趙佗請他喝的這杯酒,若非如此,后來在閩中水土不服、上吐下瀉的日子里,他真的不知道靠什么熬過去。
而懷里的土,土中的種子,任囂也把它們都拿去善用了。
永遠也不要小瞧,中國人對于土地的執念。
他們相信,只有腳下踩著堅實的土地,只有房屋地契上明確寫著自己的名字,他們才會感到踏實。
天地生成萬物不說,大地一直像是母親一樣,給予人類最踏實的懷抱。
任囂和他所掌管的國度,在接下來的日子里,都要面臨前所未有的考驗。
從一個將軍,到一個諸侯,到底是得到了更多,還是失去了更多呢?——
王賁父子聽說了蒙氏兄弟、李信、趙佗辭而不受分封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