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話的時候,他屏氣留意她的神情。如果她對荒神也有意思的話,聽到他的名字會多少有些反應。她的無動于衷讓他不厚道地放寬了心。
“這第二個原因嘛,”他接著說,“昨晚瞿少校來宴會上認人,沒認出我來。在他離開的時候,我聽到他與繆親王在大門口的談話。他這次帶兵來西蓬浮國的一個重要目的,是要去夢谷辦一件事。至于是什么事,沒有細說。”
魅羽聽后露出恍然的神色,“我就知道,那幫貪得無厭的家伙若是沒有好處,才不會替別人打仗。我猜多半還是同無所有處天集體破境那件事有關。”
他此時已將她頭臉和脖子處的繃帶扯了下來,繃帶里面沾滿血、汗,還有黃膿與殘存的燒傷藥。這么一撕扯她定然很疼吧按說人的臉部和脖子上的皮膚是極為敏感的,她卻跟沒事人似的談笑風生,跟上輩子那只魅羽鳥一模一樣。
他端起桌上的一瓶燒傷藥,用小刷子抹在她面部凹凸不平、紅泡遍布的皮膚上。她還是只鳥的時候,他曾想象過變成人后的她會是什么樣。以她的性格,不應該是那種清麗寡淡的長相。
后來燃燈有次派他攜魅羽鳥一同去空處天參加慈善晚會,并把她下世的人身借過來用兩天。果然貌如其人,用四個字來形容就是嫵媚喜慶。尤其是笑的時候,兩只眼睛下彎的弧度剛剛好,讓周圍的人都跟著心生喜樂,比聽佛陀們講經還要歡喜。
而眼前她的這幅慘樣,同樣勾起他的回憶。“你知不知道,在佛國的時候,有次你私闖藥師佛的后院,飛過藥爐上方燒傷了”
“有點兒印象,”她說,“我昨天快被燒死的時候,
似乎夢到過這么個片段。話說我去藥師佛那里做什么”
“去要回一樣東西,”他含糊地說。
真實情況是在那之前,他曾親手做了串小珠鏈給她綁在腳上。那串鏈子可真是精細,每粒珍珠和玉石上的孔都是他自己鉆的,不是他這么巧的手可做不來。結果某天她在樹上午睡,鏈子被藥師佛養的那只暗戀她的鸚鵡給叼走了。
“總之你那次傷得不輕,”他一句話帶過所有羞于啟齒的細節。
她醒來后發現不見了鏈子,急忙飛回來問他。身為佛陀的他自然知道發生了什么,答應過幾天去拜訪藥師佛,看能不能要回來。他本該料到,以她的急性子是等不了那么久的。
當他在靈識中發現她飛到藥爐上方時,已經晚了。那叫一個慘啊這輩子也沒見過那么丑的鳥。原本豐滿的彩翼焦得一片狼藉,靠近皮膚處的羽根如胡子茬一樣扎煞著。綠豆大的眼睛凸在沒毛的臉上,讓人看一眼起一身雞皮。
“當時我和師父都以為你會羞于見人,”他邊說邊拿新的紗布給她纏上,“佛國頭號霸王鳥終于能在家老實待幾天了。沒料到第二天從窩里爬起來,就跟沒事人一樣飛出去,該干啥干啥。凡是嘲笑你的都少不了被你一頓胖揍。”
說到這里,他忍不住咯咯笑了兩聲。她卻目光灼灼地盯了過來,“你和你師父好像很縱容我嘛。”
他攥著紗布的手頓了一下。是啊,有些寵得不像話了。周圍的流言蜚語自是少不了,但那時的他只有一個心思不能讓她給人欺負了。這么個性情活潑、言談有趣的小生靈,欺負她的人可真是壞透了那若是她欺負別人呢他會說,不過是只動物嘛,怎么能同動物一般計較呢
后
來他就下凡渡劫了。過去的這三十多年對他來說是一場記不起來的夢。他想知道他二人相識的那幾年都發生了什么事,他死之后她又有什么樣的遭遇。幾天前隱身跟在她身后到瞿少校的住處,當時她忽然在院子里駐足,環顧四周時慌張無助,像個同父母一道興高采烈地出游、卻發現父母只是要把自己棄于荒野的可憐蟲。
在她翻出瞿少校早年去世的妻子的照片時,她說什么來著她那番話是在質問,問蒼穹之上操縱人類渺小命運的那個神靈,或者什么智能存在。那番話只有經歷過生離死別、刻骨銘心,只有被命運死死踩在泥里還不肯低頭的人才說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