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風聲正在消退,大片雪花撲簌簌落在帳篷上。雪花有消音隔音的作用,帳篷成了封閉的時空膠囊,能載著人瞬間到達過去未來的任何一個地方。
“剛開始同一群小混混去省城謀生,送貨洗車,收保護費,什么都干過。”
陌巖說著,耳邊響起集市上叮叮當當的人聲車聲,眼前是一張張模糊的人臉——大李強、車仔熊、四眼杰……太久了,已經記不起伙伴們的容貌,然而有一個人他不會忘記,地老天荒也會印在腦海中。
“直到有天晚上,我在鲗魚碼頭遇上萬載哥。”
“萬載,千秋萬載!不是灣仔,記住了啊?”
現在想來,萬載哥的樣子其實屬于憨厚蠢萌那一類。兩道濃眉和小川挺像,然而小川總體說來五官俊美,萬載哥則是熊貓眼、厚嘴唇、肉嘟嘟的下巴,配一頭蓬松的短發。
萬載哥那時也就十五六歲。因為骨架大且終日練拳,身材在同齡人中算魁梧的,比小他四歲還沒“長開”的陌巖高兩個頭,在陌巖的心目中那是大哥、大佬、大偶像。
講義氣!不光是跟他混的小弟,附近幾條街的老頭老太,小商小販,青澀學妹單身母親,誰被欺負了誰遇到麻煩,找上門來哥就會負責到底。
那是個金錢幾乎萬能的時代,例外是當錢遇上拳頭。那晚陌巖在鲗魚碼頭第一次遇見萬載哥時,他正在教訓幾個搶漁民伯伯螃蟹筐的爛仔。陌巖眼瞅著高大威猛的熊貓眼揮拳踢腳,將幾個手持棍棒匕首的青年逐個兒送進水里,便如漆黑的荒野中升起一顆啟明星,為他原本過一天算一天、吃上頓不知下頓在何處的人生照亮了前路。
從那天起,萬載哥的身后就多了個穿大幾碼衣衫的少年。陌巖初來時較瘦,衣服都是萬載哥穿小了的,套在他身上如折疊起來的雨傘,一堆布料裹著纖細的骨架。合適的只有頭上那頂鴨舌帽,是萬載哥在他十二歲生日時買給他的。同一頂帽子,每天的戴法都不一樣。
按照當時的規定,十三歲就能參賽了,只是不滿十七歲的會被分到單開的少年組。然而沒人會認真核實你的身份年齡,萬載哥身材魁梧,一年前就開始打成人組了,基本上每周末都有比賽。有時是去正規賽場,還有時就是空地上圍一圈繩欄,連觀眾席都沒有,只要給夠出場費或獎金就會考慮。
而陌巖作為他的跟班之一,專職負責在中場休息時遞水壺和毛巾,這表明他是萬載哥最信任的小弟。毛巾倒也罷了,水壺要是落在信不過的人手中,給偷加了興奮劑或迷藥什么的,誰知道?大部分賽事可都是設有賭局的。
“陌老師,”小羽聽到這里插嘴道,“你通過看比賽學了不少拳術,對嗎?就像上次騰飛武術隊來咱們篦理縣表演,我偷學宋老師那樣。還有,呃,在善淵學校那次……”
“這個,”陌巖想了想,說,“自然是受益不少,然而前提條件是萬載哥已傳過我基本功和他的心得。你得先成為內行,才有可能看出門道。”
小羽在被窩里直搖頭,下巴擦著睡袋的綢面沙沙響,“我喜歡打架,沒人教,也能看出門道。”
好的好的,陌巖心說,你是天生天養的女戰神,和正常人不同。
接下來的部分就被陌巖省略了。少年時的他沒讀過幾天書,氣質不似如今這般儒雅深邃。骨相過于凌厲,泛藍的眸子應當是清澈的,只是如其他年少出來混社會的伙伴們一般,很少睜大眼睛正視別人。雖是叛逆的做派,瞇眼時配上抿嘴一笑,又有種邪柔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