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打死了一個人。”
午后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分。頭頂有太陽這個核聚變反應堆懸著,林中那一棵棵巨大的傘狀樹冠居然沒被烤焦或點燃,也是奇了。由于大部分民眾不會選在這時候出來活動,世界靜得只剩下四周聲嘶力竭的知了叫聲。
“陌老師打死了誰?”坐在他身邊的小羽用袖子擦著兩頰上的汗,問。
那次并非少年陌巖第一次在拳擊場上打死人。沒有上過戰場、搏斗場的人也許不清楚,很多時候你出手輕重,是適可而止還是至死方休,并不是你一個人能說了算的,甚至也不是你和對手兩個人共同決定的。
陌巖的原則是——可以敗,如果對手和環境允許他全身而退的話。重創他人從來都不是他的目標。然而對手若是有心要將他打傷、致死,或者明明不具備實力卻得寸進尺不懂見好就收的話,那他也不會手下留情。本著這樣的原則行事,雖不能保證做常勝將軍,至少每次賽完他都可以對自己說——他盡力了,已經做了他應該做的。
除了那次。如果時光能夠倒流,讓他重新打那一局,他寧可自己是死去的那個。陌巖后來出了家、成了佛,幾個世紀下來在物理、數學、武學方面都取得了驚人的造詣。他熱愛生活,喜歡人,喜歡探究離奇古怪的東西。然而若是能讓他重活第一世,回到那一天的賽場上,他會毫不猶疑、心滿意足地讓自己死掉。
“陌老師,”小羽前伸著腦袋,試探地看著他的臉。他的臉色估計很嚇人吧?每每憶及那段經歷,就如得了流感般從心寒到骨,連包裹他的酷暑都溫暖不過來。
“啊——”小羽尖著嗓子從地上蹦起來,蹬圓了眼睛,上弓著眉毛,喘息著替他說出了那句他永遠出不了口的話。
“我知道了,你、你殺了萬載哥!”
少年陌巖初次登場便擊敗黑金閻王閆虬,他的人還沒回拳館,消息便已送到萬載哥的病榻上。當陌巖肩上斜挎一條七寸寬的拳王金腰帶步入房間時,萬載支撐著從床上坐起,給了撲過來的陌巖一個結實的擁抱。
陌巖此刻還記得萬載哥的臂膀,有力量和溫熱,也有但凡生而為人都無法擺脫的脆弱。
“真是……”萬載說出這兩個字后,用那對熊貓眼打量著面前的少年,后面的話也許是“膽大妄為啊”,“你知道你今晚可能就死翹翹了”,“真是好樣的,沒枉費為師一片苦心”。到底萬載哥當時想的是什么,陌巖也只能猜測了。
待笑容散去,哥的臉上浮起擔憂。“小子,這幾天老實在家待著別出門,你可能惹禍了。要是由我來打敗閆虬沒關系,你讓他這么沒面子,我擔心他不會就此甘休。”
嗯,他可能惹禍了,這個念頭在陌巖腦中閃過后便被拋到九霄云外。他畢竟還年輕,準確地說還是個孩子,他的朋友、師兄弟,包括萬載哥在內都是孩子。也曾耳聞閆虬的師叔退出拳界后,成了個什么幫派的帶頭大哥,但陌巖這些人畢竟天性純良又涉世不深,對事態的理解僅限于市井草莽間的快意恩仇。
那之后的某天晚上,陌巖在酒樓回請他的朋友們。這幫小青年們原先也喜歡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可都是什么大排檔和粥粉面店之類的低檔場所。總算有了一點兒錢,今晚可以在酒樓包間擺宴。萬載哥沒來,雖然大家都愛戴他,師父畢竟是師父,有他在眾人會放不開。
那晚到底都吃了些什么菜,說了什么話,陌巖早就沒印象了。只記得同阿基于午夜時分沿著漁港往回走,腳下腥濕的碼頭被毛毛細雨打了層亮蠟。二人有說有笑,街上看不見其他人,然而他們怕什么呢?他們是拳手,是拳王,只有別人怕他們的份兒。以至于當二人被四輛汽車前后堵住去路時,都懵了。
車門紛紛打開。轎車里出來幾個身材黑西裝的打手,手里抄著尖刀,只是將陌巖和阿基圍住,并未上前。隨后由面包車里走出一個體型壯碩、全身盔甲的壯漢。頭盔、護肩、護胸都是整塊鋼鐵硬甲,其余地方覆蓋著軟甲片,只有臉是裸露在外的。
“所以陌老師就把那個鋼鐵俠痛揍了一頓?”小羽不知從身上何處摸出根胡蘿卜,邊啃邊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