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隸們本已認命,忽然間重獲自由不說,還能落葉歸根同父母妻兒團聚,一個個激動得直抹眼淚。都說回鄉后要給錚引建生祠,早晚膜拜,把錚引羞得躲在自己艙室里不敢出來。
要說這兩家人,心情也各不相同。大魅羽等不及去見兮遠和六姐妹那些娘家人。錚引想象著同涅道和久違的前庭地官兵們重逢也有些興奮,不過對他來說,只要有太太和兒子在身邊,天涯海角,哪兒過一輩子都知足了。謙寶是最不想離開的一個,白鵝甸是他的出生地,這一去等于永別,便是鄰里曾經欺負過他的大小孩們現在想來也怪不舍的。
另一個悶悶不樂的是陌巖。陌老師并非患得患失之人,坐船來的時候只是修為被封,雖有諸多不便還可以忍受。反正只要有書給他讀,千百年的時光也能眨眼過。誰承想幾個月后坐同一條船回鄉時,還不如來的時候呢。大字不識一個,翻出隨身攜帶的各種書來只能望洋興嘆,真是越混越不濟了。想來這幾個月最大的成就是把小羽給養胖了,兩只臉蛋子鼓得如年夜宴上的棗花饅頭。
而小羽自打得知陌老師失智之后,可把她給樂壞了!眾人起先以為她是在慶幸沒人逼著她做功課,很快發現事實并非如此。事實恰恰相反。每日午后,小羽會身板兒挺直地捧著一疊紙筆,來到陌巖的單人艙外敲門。“陌老師,該學習了。”
陌巖于是離開臥艙,同她在船中找處僻靜的桌椅坐下。小羽會先在一張空白紙上歪歪扭扭地畫上兩行田字格,遞給他,再在另一張紙上寫生字。
“今天,咱們學汽車的車,”小羽宣布道,同時在紙上寫了個大大的“車”字。
陌巖盯著看了會兒,“不對啊,車底下怎么只有一根橫梁,輪子呢?”
“輪子被我扎破了唄,”她理所當然地說。等他在田字格里寫完后,又取來張空白紙,在上面畫了棵向日葵。“昨天教你的《向日葵》還記得嗎?”
陌巖接過向日葵,這分明是個小娃娃嘛!圓圓的腦袋上戴著睡帽,胖臉中央的幾粒瓜子像娃娃的雀斑,莖上的葉子是兩只張開的手臂。他低下頭,在葉子旁邊默寫那首由他自己創作的詩歌,冷不丁地一滴眼淚跌落到紙上。這算相依為命了吧?無論他淪落到多么不堪的境地,她對他都不離不棄……
“哭是沒有用的,”耳中聽小羽一本正經地說,“現在不努力,將來怎么能找到好工作呢?想去十字路口要飯嗎?想去百貨店里收銀嗎?不想的話,就得學好文化知識。”
“小羽,你覺得陌老師是個廢物嗎?”
小羽聽到這個問題,愣了一下,“也不能這么說。先活下去才能想別的,這是連螞蟻都明白的道理。”
也對,陌巖放下筆,那天要不是隴艮及時趕來解圍,此刻的他已經形神俱滅了。
小羽不放心地瞅瞅他,從筆盒里取出一黃一綠兩只鉛筆。“看,黃色的筆好用,所以現在快被我用光了。綠筆不好用,還和新的差不多。咱們讓筆自己來說說,豈不是越沒用越安全嗎?”
陌巖笑了。越沒用越安全,他之所以招惹了那么些厲害的對手,就是因為從前過于鋒芒畢露。真覺得自己比誰都聰明?然而現在就算他想收手,兮遠也不會善罷甘休。上一屆玉帝張堅為了避免同暗世界的老板們沖突,做了一萬多年的縮頭烏龜。兮遠就不同了,一定會抵抗到底。
眼下正是兮遠用人的時候,陌巖可以拂逆他,只要自己足夠有本事。倘若成了廢人,不能助兮遠完成霸業,他是絕無可能讓陌巖進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