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姚誠尬站在澡盆邊,修長健美的軀干如菜青蟲一樣蠕動著,“你待在這里,我怎么洗?”
小羽依然不理他,在墻上掛的一幅畫前駐足。是幅頗有年頭的彩畫,各種顏色都處在朝褐色共同演變的過程中。畫中滿滿的都是人,還有燃著火的大海。飄在天上的那些人衣著華貴、面容秀美,沉到海底的丑陋猙獰,海面上有人和動物在掙扎。遙遠的空中隱現出一尊神佛的面容。
“這畫好奇特,”她說。
“長老們告訴我,這畫名叫《濁降日》,”姚誠從背后走上前,站到她身邊一同賞畫,“畫的是世界末日的景象。”
聽他的語氣似乎有不同的看法。她問:“你認為呢?”
“我認為,從人類社會出現的那天起,不就是這么劃分的嗎?升上天的,沉入底的,還有在邊界苦苦掙扎的,”姚誠這短短兩句話中不無悲天憫人之意。
這樣啊,小羽回想著姚誠昨日在藍菁寺同常澤的辯論——諸法唯心所現,唯識所變,問他:“所以心才是決定一個人升上天還是墜入底的根源嗎?”
“丫頭有慧根,”他贊道,“普通人看到的多半是一個人的經濟狀態。事實上,一念善便身在天堂,很多有錢人也在內心的地獄里掙扎,不是嗎?除了心,還有行為上的差別。只求自己內心的解脫,是小乘之道。同時還為解救他人奔忙的,是大乘菩薩情懷。”
原來如此。水快涼了,小羽撇下他走進臥房,繼而探頭出來說了句:“待會兒你洗到一半的時候,我倒要看看你是浮在面上還是沉在水底,嘿嘿。”
臥室里的床看著有年頭了,卻沒多少磨損,可見使用者是個仔細人。大小介于單人床和雙人床之間,純青色的床單被褥嶄新,自然是今天才換的。
小羽在床沿坐下,也不知自己接下來該干什么,就這么靜靜地坐著,耳中時不時聽到外屋的水聲。床頭桌上套著擋風琉璃護罩的油燈原本同電燈一樣平穩地發著光,燈芯卻不知何故忽地一晃,將小羽所在的時空攪起層層波紋。
她的身邊多了個人。是個和尚,同她一樣坐在床邊,離她有一尺的距離,正扭頭望著她。窗灰色的僧服像是家居睡覺穿的,氣質儒雅但不羸弱。奇怪的是她看不清此人的臉,如同自己患了高度近視。
“你怕死嗎?”她聽自己問他。
“我不怕死,”能為電視劇主角做配音的男中音答道。還是看不清臉,卻能讓她感受到模糊濾鏡之后的目光,如同今早在來路上,陸錦帶她和姚誠參觀過的薩月湖。平靜的湖面下是清澈的湖水,然而再往深處瞧,有玄妙瑰麗的暗流遮掩的一整個世界。
“我不怕死,”他說,“我怕被人忘了。”
臥房入口處響起腳步聲,小羽身邊的影像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白樸樸、香噴噴的姚誠,同她穿著差不多款式的格子睡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