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佝僂的身軀在廢墟間微微顫動,他將懷中那具小小的身軀更緊地擁入早已冰冷的胸膛。女孩蒼白的面容依偎在他破碎的衣襟前,她早已死去?不,她只是累了沉沉睡去,她會生活在美好的幻夢里,再不必擔心明天是否還有朝陽升起。
沿著老人行來的道路,巴龍行走在時間的長河之上,腳下江河之水淌過老人的記憶,橫貫古今綿延萬萬千里。
水流變大了,巴龍逆著洶涌的時間長河艱難前行,越是靠近記憶的源頭,周遭的景象便越是勾起靈魂深處的戰栗。不知在流光中跋涉了多久,直到某個命運的轉彎,他站住了腳步——
在蔚藍的天際,勇者以身為劍刺穿了神明的胸膛,璀璨的神血如同熔金般噴涌,將整片天空染成悲壯的黃昏色。
特雷姆希爾在墜落,巴龍·博卡爾也是一樣。
他回憶起了那時的場景,他在墜落中睜開雙眼,看見了倒懸于天空之上的江河。
像是在回應那一刻的奇跡,在這定格的一幕中,巴龍看見浩瀚的江河之水化作實質的瀑布傾瀉而下,億萬道記憶的洪流轟鳴著沖向那道被刺穿的身影,將光明神殘存的神格、碎裂的誓約與最后的嘆息,盡數吞沒在時光的深淵里。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不,是那位自稱莫恩斯特的老人,將破碎的過去與尚未誕生的未來熔鑄成環,他將歷史上所有看似并無關聯的事件串聯在了一起,親手編織出了這場跨越因果、顛覆法則的宏偉奇跡!
記憶的源頭,被永恒銘刻在史冊上的黎明祭典。
——那是所有人都銘記在心的歷史時刻,名為薩巴托斯·萊德的傳奇大魔法師,將江河湖海從萬里之外轉移而來,那波濤從天空傾軋而下,灌入雷頓曼哈里城墻外干涸的裂谷。
大地在哀鳴中塌陷,海水倒灌形成的漩渦吞噬了日光,最終化作一片望不到邊際的死海。
當時大陸各界對此舉頗有微詞,認為僅為了構筑防御應對外敵便動用改寫天地法則的偉力,未免太過興師動眾。就連當初的巴龍得知此事時也同樣深感疑惑,而今站在時間長河之上回望,方才明白薩巴托斯·萊德早在久遠的過去,就已經在為那場席卷世界的末日浩劫埋下伏筆。
當魔王的大軍襲來,提亞尼斯特全域淪陷,焦土遍野,生靈涂炭。唯有那座被死海環抱的圣城——雷頓曼哈里,將因其易守難攻的險要地勢,成為世間生靈最后的堡壘,將洶涌的惡魔軍團阻隔于彼岸。
然而——
這連神明都難以企及的偉業,竟由一介凡人之軀親手鑄就。在此之上,究竟需要付出何等慘烈的代價……
在時光長河的盡頭,巴龍終于見到了那個男人。不久之前,他還保持著清癯而挺拔的姿態,此刻卻已如同被歲月啃噬殆盡的枯木。他的身軀不堪重負地佝僂著,皮膚呈現出朽木般的灰敗色澤,無數道龜裂的紋路自眼角蔓延至全身,像是一件被強行拼湊的瓷器,在瀕臨崩潰的邊緣,勉強維系著尚且完整的狀態。
他的手臂無力地垂落在身側,好似失去了全部的氣力,跪倒在一片虛無之中。襤褸的衣袍下擺飄散出點點星輝——那是他正在消散的生命力,也是維系這驚天奇跡所支付的,永恒的代價。
“這么做是為了什么?”巴龍凝視著老人枯朽的背影,聲音沉緩地問道。
時間的碎屑在兩人之間飄散,老人佝僂的肩背微微顫動。良久,一道蒼老而破碎的聲音穿透時空的屏障,如同風中殘燭般飄搖而至。
“為了將‘莫恩斯特’這個名字,鍛造成永不褪色的烙印,深深鑿進歷史的長河。”
巴龍向前踏出一步,眼中思慮翻涌。腳下的記憶流光隨之泛起漣漪,仿佛踏碎了無數過往。“莫恩斯特……又是什么?”他問,聲音里帶著探尋的震顫。
“是劫燒萬物的烈火,”老人的話語緩慢而清晰,他停頓片刻,讓每個字都沉入時間的洪流,“亦是你此世征程盡頭,所必須逾越的萬丈鴻溝。”
聞言,巴龍眸光一沉,心中已有答案。
他的視線越過老人的肩脊,投向這片被晨光切割的天地。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將夜的殘骸染成灰燼與鎏金。
普羅米修斯將火種帶往人間,使人們不再懼怕黑夜。他們圍坐在躍動的篝火旁,在光與熱的守護中安然等待明天太陽的升起。
正如這場慶典——眾人并非在暮色四合時惶恐祈禱,而是在黎明初現時仰望、歡笑、祈愿。他們迎接的,不是即將降臨的黑暗,而是已然到來的天明。
只是這一切,需要有人替他們背負。
似乎聽到有人在呼喚自己的名字,麗芙琳茫然抬起頭。朝陽斜斜映照而來,光芒溫柔卻刺眼,勾勒出兩道逆光的身影——那輪廓恍惚間竟與她記憶深處最熟悉的二人如此相似。她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待那兩人逐漸走近,光影退散,才終于看清來者的面容:是阿托莉絲與白若。
她眼中倏然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失落,像流星劃過夜湖,只一瞬便沉入水底。但她很快揚起唇角,將那抹情緒悄然掩于清澈的目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