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婉妡道:“你還記得師父?記得師門?”
張正的眼眶一下子濕潤了,說道:“師恩如山如海,我自是終身難忘。”
楊婉妡道:“倘若是師門要你做一些事,你會不會不計艱險,盡力而為?”
張正脫口道:“這還用說,自然是赴湯蹈火,萬死不辭。”說到此時,忽然想到妡妹忽然現身,或是有所為而來,江湖上都說我們鬼手門全派叛變,投降了日寇,事情未明了之前,可不能把話說得太滿。言念及此,又加了一句:“只是不可有違江湖道義,不可傷天害理。”
楊婉妡道:“你說這樣的話,當我和哥哥、爹爹是什么人?又置本門歷代列祖列宗于何地?”
張正慌道:“妡妹,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怕、是怕外面人已經對咱們鬼手門有些議論,咱們若是再不謹慎行事,怕要真的不容于天下武林了。”
楊婉妡道:“你我都是在大漠中長大,全天下的武林中人什么時候接納過咱們。”
張正的心頭怦然大震,定睛往楊婉妡臉上看去,厚厚的易容藥粉遮掩之下,看不出她臉色變化,但一雙明閃閃的眼眸中卻流露出一絲堅毅之色。這樣的光彩似乎從沒有在妡妹的目光中出現,難道她,她真的變了?
一時間,二人皆不言語。良久,楊婉妡道:“你怎么不說話?”
張正長出了一口氣,說道:“我的心里是有很多話的,就怕說出來對師父、對師門有些不敬。”
楊婉妡道:“你聽了誹謗本門的言語,半信半疑,窩在心里,更是對本門大大的不敬。有什么話,還是一股腦地說出來吧,我來為你答疑解惑,分說明白。”
張正道:“好,妡妹,我來問你,人人都說咱們鬼手門做了武林的叛徒,投靠了日本人,你怎么解釋?”
楊婉妡道:“日本人有什么不好?江湖中的各大門派,各路劍仙,把咱們逼得藏身大漠,受盡艱辛,又好在哪里?”
張正的呼吸漸漸加重,額頭上的青筋跳起老高,說道:“各大門派,各路劍仙再不好,總沒有明目張膽的奸淫擄掠,走到哪里都燒光、殺光、搶光吧?他們這種連婦孺都殺,毫無人性,野蠻至極的行徑,連禽獸都不如,你和師父為什么要和他們同流合污?”
這番話在張正的心里藏了很久,今天終于問了出來,心情激動的同時,又有一種酣暢淋漓,一吐為快之感。
他說完之后,二目圓睜,緊緊地盯在楊婉妡臉上,似乎是要透過她涂在臉上的厚厚偽裝,直看到她心里,以辨別她接下來的所說言語的真假。
楊婉妡卻沒有急于辯解,而是和張正對視良久,當見到他目光堅定,絕無半分退縮之意,才輕輕嘆了口氣,說道:“自古成王敗寇,又道是一將功成萬骨枯,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張正道:“兩軍對壘,多有殺傷,確是無可奈何,對手無寸鐵的老百姓橫加殺戮也叫做無可奈何?妡妹,師父當年的敦敦教誨,言猶在耳,你和……和其他師兄弟全忘了嗎?”他本想說你和師父,話到了嘴邊,難以出口,換做了師兄弟,但這一個長長的停頓,已經很明顯地把他本來的意思表露了出來。
楊婉妡來之前已料到張正必然會出言責問,心里面已經打好腹稿,因此并不慌亂,說道:“大家當然沒忘,不過時過境遷,天下大勢變了,咱們對人對事的態度也要隨之改變,若是不變,那便是泥古不化,不知變通了。”
張正的心里既憤怒又痛惜,為了盡量掩飾心情,舉足踱了幾步,在一張椅子上坐下,胸口一起一伏,暗中噴出一口長氣,說道:“妡妹,再怎么變通,難道惡能變成善,黑能變成白?”
楊婉妡道:“是非善惡,本就難說得很。有些動物生來吃肉,有些動物生來吃草,你能說吃肉的是壞動物,吃草的是好動物嗎?那青草又有何辜?難道就該被那些吃草的動物吃掉?”
張正道:“人和動物之所以有區別,就在于我們人類知廉恥,明禮儀,盡忠孝,行俠義。否則便是衣冠禽獸,枉自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