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發生的事情我并不知道。</br>我自從邁進書房的時候，注意力就全在書房和老板娘父親身上了，雖說剛才我在外面跟老板娘表面上說的很輕松，讓她相信我，其實慌得不行。</br>全靠死撐。</br>沒辦法，但凡稍微有點尊嚴的，誰愿意讓一個女人站在自己面前，去獨自面對流言蜚語，以及家人給的壓力？那樣是會讓人看不起的。</br>最起碼，我會看不起我自己。</br>老板娘父親的書房很大，裝修一樣都是木質結構，靠墻的位置有一個非常大的書柜，書柜里面放滿了各個類別的書。</br>而老板娘的父親正坐在書桌后面，面色平靜。</br>或許是他做了幾十年一把手的緣故，他哪怕只是簡簡單單往那里一坐，一言不發便能給我帶來非常大的壓迫力。</br>開口第一句話。</br>“回頭走的時候，把你的煙酒帶回去。”林志成見我進來，頭也不抬的說了一句。</br>“好。”</br>我點頭應聲。</br>其實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很復雜，一個人如果拒絕你的東西，那么就代表著和你的疏遠，更何況這是我第一次上門帶的東西。</br>天知道我在點頭說好的時候，心里有多么的難受。</br>有一種被瞧不上的感覺。</br>但是我又清楚的知道，我現在確實不夠資格讓人瞧得起，而且禮物這種東西，不是說我堅持說不拿回去，就可以不拿回去的。</br>堅持的結果，往往是堅持到最后，自己難堪，因為像林志成這種身份的人，能花錢，絕對不會輕易的收禮，然后去欠人人情的。</br>不過林志成這個時候卻抬頭看向了我，神色平靜，眼神深邃，身體微微后靠，審視著我說道：“我以為你會堅持的不收回去。”</br>“那不會。”</br>我搖了搖頭，自找不痛快和讓對方為難的事情，我是不會去做的。</br>林志成問道：“為什么？”</br>我站在林志成的面前，回答說道：“既然您讓我收回去，那肯定有您的道理，如果我堅持就可以讓您把東西留下來，那您也不會讓我把東西帶回去了。”</br>“不錯。”</br>林志成坦誠的點了點頭，開門見山的看著我，平靜說道：“如果你堅持要把東西留下來，只會讓我看不起你，一個人窮不要緊，身份低微點也不要緊，但重要的是要知進退。”</br>我低眉順目，保持沉默，沒說話。</br>不過在林志成看不見的角度，我指甲深深的掐進了掌心，仿佛只有疼痛感才能讓我緩解內心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情緒。</br>林志成何等人？機關單位里待了數十年，一雙眼早已經練就如火純青的地步，他一眼就看出了我的想法，再次說道：“不要覺得我在侮辱你，你也沒什么好讓我侮辱的，難堪這種情緒，從來都是自己給的，你送我煙酒正常，我不收你煙酒也正常，總不能我不收你禮物，你就責怪我在心里瞧不起你，侮辱你吧，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br>是的。</br>老板娘的父親說的非常有道理，也是事實。</br>可是往往有時候事實是容易傷害人的。</br>想到這里，我抬起頭，擠出笑容，笑容要有多難看，有多難看，但語氣竭盡全力的平和：“嗯，您說的對。”</br>林志成聞言，瞥了我一眼：“會不會心里很不舒服？”</br>“不會啊。”</br>我抬頭故作平靜的說道。</br>林志成不置可否的瞥了我一眼，然后評價道：“有點假了。”</br>我聽了沒說話。</br>沒錯，老板娘爸爸對我說的話，每一句都是事實，也沒有刻意的去侮辱我，但是我聽了還是很不舒服，心里像被壓了一塊巨石一樣。</br>極其的沉重。</br>而且我也不是不想說話，而是嗓子也非常的沉重，感覺發不出聲音，也找不到反駁的地方，這是最讓我無力的。</br>“知道難堪就好。”</br>林志成臉色平靜的看著我，語氣也平淡：“事實總是會讓人難堪，不過每個人應對的方式不同，有人將這種難堪看作動力，去促使自己翻過這座山，然后去攀登更高的山，去見更高的風景，有人將這種難堪看作侮辱，像下水道的老鼠一樣，自以為隱忍的將這些心思藏在內心一年，十年，一直不停的發酵，扭曲，最終變成一只卑微，敏感，見誰咬誰的瘋狗。”</br>說到這里，林志成抬起頭，看向我，平靜的目光有著穿透力：“你覺得你是前者還是后者？”</br>“我不知道。”</br>“不知道？”</br>林志成意外的看了我一眼，沒想到會得出這么個意外的答案。</br>我點頭看著林志成，目光沒有回避的說道：“我現在說什么不重要，因為這些都需要我去經歷過，走過才能知道。”</br>說到這里，我停頓了一下：“不過我希望我能成為一個胸有驚雷而面如平湖的人。”</br>“胸有驚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br>林志成聞言，晦澀的笑了笑，并沒有點評，而后突然笑容收斂的問我：“早上你罵我，罵的開心嗎？”</br>“……”</br>我剛還有點心情激蕩，暗自發誓想要做出一番事業呢，結果被老板娘父親的突然轉折質問給整的一下子焉掉了。</br>什么野心。</br>什么胸有驚雷而面如平湖。</br>全部消失的干干凈凈，只剩下心虛和滿頭大汗。</br>我尷尬的說道：“我不是故意罵的。”</br>“你還會故意罵？”</br>林志成驚訝的看了我一眼：“你故意罵是怎么罵的，我很好奇，要不你罵一個我來聽聽？我也與時俱進，跟著你們年輕人學習學習。”</br>“……”</br>我再次沉默，心里尷尬的都想找一個地洞鉆進去了，不得不說，這些當官的人是真的厲害，三言兩語就能讓你無地自容。</br>這個時候，林志成抬起頭，眼神變了，氣質也跟著變了，一瞬間從平靜變得有些鋒芒，且咄咄逼人起來，銳利的目光落在我身上。</br>接著侃侃而談。</br>“林妙雪是我的女兒。”</br>林志成平靜的語氣中透著冷意：“昨天晚上她是偷偷從家里跑出去的，還是跟一個我沒見過的男人跑出去的，我不需要你理解我的心情，就像今天我也不需要理解你的心情一樣，你覺得自尊受辱也好，沒面子也好，都可以，我也都不在乎。”</br>“十年前，我見過一個你，他叫陳海峰，和你一樣，他也是處處透著卑微，眼神帶著底層向上看的敬畏，我知道他這個人不行，眼神里除了敬畏還有閃躲，連正視我一眼的勇氣都沒有，是一個裸的小人，我不知道他怎么讓給我女兒鐵了心跟他結婚的，最終妥協了。”</br>說到這里，林志成盯著我說道：“但是我告訴你，同樣的錯誤，我只會犯一次，如果你膽敢欺騙她，哪怕她最終會恨我這個做父親的，我也一定會動用所有關系讓你在濱海待不下去，不相信的話，你可以試一試！”</br>老板娘父親說的是陳總的事情。</br>我抬起頭，語氣認真的反駁說道：“我和他不一樣。”</br>“一不一樣，你說的不算，我說的也不算。”</br>林志成打斷我，然后面色陰沉，語氣平靜的說道：“你可以走了，現在的你沒資格進我的家門，也沒資格跟我說這些。”</br>“好！”</br>我聞言，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個字的，剛說完，我便轉身離開。</br>不過在我即將走到門口的時候，身后又傳來林志成的平靜話語：“如果你不服氣，覺得我說的不對，你就去做給我看，反駁給我看，去翻過一座山，攀上另外一座山，然后回過頭來，意氣風發也好，小人得志也罷，對我說，我錯了。”</br>我聞言停頓了一下。</br>然后沒有猶豫的打開門，走了出去，在這過程中，我牙齒都快咬碎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