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里同學們都哈哈笑了，畢竟有糖吃誰不喜歡？那個同學也說，你不給我也行，我就看看你能不能買來，這一盒糖至少要一百多塊！”
“90年代，我知道一百多塊什么概念嗎？我不知道啊！”
葉城的語氣低沉下來。
“放學回家以后，我就給我爸說了這件事情，要求他必須給我買一盒糖，讓我明天拿到幼兒園裝批！”
“呵呵，那個時候，我竟然就有了攀比裝批的心理。”
“我記得清楚，爸爸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笑著答應下來。”
“只不過老媽聽說之后，大罵我有病，說我浪費錢買這種東西，還要送給他們？”
“爸爸卻告訴老媽，我兒子答應了人家，就得做到，這盒糖必須得買！”
“老媽和老爸大吵一架后，他推門走了。我在家里看著動畫片，期待爸爸回來。”
“可沒一會，鄰居推門來我家，讓我媽寫一個欠條？”
“我那個時候，根本不知道欠條是什么意思。只記得老媽的臉色很差，撕掉我的畫畫本，給人家陪著笑臉，寫了行字，鄰居才離開我家。后來媽媽去做飯了，只不過不停唉聲嘆氣……”
“等了一個小時，爸爸卻一直沒有回來，我耐不住激動出門去找。”
“卻看到我這輩子都忘不了的場面！”
“我家附近有一條小河溝，我爸正蹲在河溝旁，一邊大哭，一邊扇著自己的臉。”
“我記得清楚，他不斷大罵自己，廢物！窩囊廢！連給孩子買糖都買不起，連養活老婆孩子都養不起！簡直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
“我整個人都傻了，看到爸爸扇著自己大哭的模樣，心里難受至極。”
“我哭著跑過去，爸爸發現了我，他瞬間露出滿臉笑容。”
“兒子？你怎么出來了？走，咱們回家，棒棒糖爸給你買回來了！”
“他拿出一盒嶄新的棒棒糖塞到我手里，甚至還說，答應人家的事情就要完成，我葉建章的兒子可不能食言……”
“我哇哇大哭，終于明白鄰居來我家是什么意思，爸爸借了人家的錢，人家不放心，追過來打了欠條！”
“我當場扔了這盒棒棒糖，哭著給爸爸道歉，說我這輩子都不想吃糖，更不吃棒棒糖了！爸爸，對不起……”
葉城的神色越發落寞。
“爸爸卻撿起那盒糖，笑著對我說，孩子！咱們男人一口唾沫一個釘，說了就要做到。”
“你不要哭，拿著這盒糖，明天分享給你的小伙伴們……爸爸特意多買了一個，你也要送給那個同學。”
“他并非故意不給你，只不過是恰好！我兒子不是一個心胸狹隘的人……”
“那件事后來如何，我記不清了。我甚至忘了給沒給同學們分享那盒糖。我只記得那個男人蹲在河邊，一邊扇著自己，一邊大罵自己廢物的場面。”
“那場面好像一把滾燙的烙鐵，在我的心里永遠留下痕跡！”
“我爸爸，在哭著痛打自己，這是我一生的恥辱！”
“從那以后，我就不吃糖了，有種生理和心理上的厭惡，再也吃不下去……”
陳布和老默渾身一震，嘆氣著說不出話。
陳布總算搞明白了為啥兄弟從不吃糖。
而老默，卻突然想到葉城懷里的那顆棒棒糖。
那顆帶著血跡的糖果。
心情越發沉重。
恐怕是那顆棒棒糖，帶給葉城的打擊太大。
葉城繼續說了下去。
“到了小學，我才明白，90年代的下崗潮，讓全家失去工作。當時的100多塊，夠全家吃喝一個月也用不完。”
“我一個承諾，讓他只能厚著臉皮放下尊嚴。”
“他下崗后也沒什么運氣，干啥賠啥。只能繼續賣賣苦力，可能是太累，最終還是病死了。”
“雖然他只陪我到八歲，但卻影響了我這一生！”
“他和別人父母教育孩子不同。比如說出門買東西，要求我必須對服務員說謝謝。”
“我問謝什么謝？我是顧客，他是服務者，我給錢他給東西，不是理所應當嗎？”
“爸爸說，你買的是你手上的東西，而非對方的服務，你得到了東西理所應當，可額外得到了服務，就應該說一句謝謝。”
“又比如，路上看到掃大街的環衛工人，別人父母會說，你不努力學習，以后就要去掃大街。”
“我爸卻告訴我，你努力學習，改變環境，為了讓她們不用再掃大街……”
顯然，葉城被勾起了傷心往事。
坦克車里的氣氛越發壓抑。
陳布和老默有心想說些什么，又不知如何開口，又或者不忍心打斷葉城的回憶。
“還有，他臨終的時候……”
葉城的眼角劃過一絲淚光。
“我哇哇大哭，說爸爸你不要走！我不知道怎么辦？我還要給你養老送終，我要努力學習。以后掙錢讓你們過上好日子。求求你，你不要離開我，好嗎？”
“我記得清楚，爸爸又露出熟悉的笑容。”
“他抓著我的手，有氣無力，但語氣還是無比堅定。”
“他說……我的兒啊！”
“有位大家說過。”
“子女不用給我們養老送終，也不用拼命努力工作，讓我們能過上好的日子。”
“我們生你養你，并非恩情，而是人類的生物本能。”
“我們既然無恩與你，你也不必報答我們。”
“我們甚至要感謝你，參與了我們的生命，讓生命有了更獨特的意義。”
“我死了你也不要害怕，因為有一天，你也會死去！”
“爸爸只是希望……”
“過好你的一生，讓它盡量精彩一些，再精彩一些！”
“當你終究要死的時候，沒有悔恨和遺憾，不要像爸爸一樣，窩窩囊囊的躺在這里……”
葉城說道這里，再說不下去，悲傷的捂住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