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截然不同的沉重感瞬間攫住了蕭雪衣(景明)。這沉重并非來自戰場上的刀光劍影,而是來自這九重宮闕深處無處不在的暗流與枷鎖!每一道奏章上的字跡,都可能暗藏機鋒;每一句朝臣的頌揚,都可能包裹著試探與殺機;每一個后宮妃嬪溫婉的笑容,背后都可能醞釀著致命的毒計。
“陛下,北境軍餉一事,鎮國公所奏……”戶部尚書出列,言辭恭敬,眼角余光卻瞥向一旁垂眸不語的鎮國公。
“蕭雪衣”(景明)端坐不動,臉上帶著皇帝的淡然。但他的“心”卻在飛速運轉。戶部尚書是右相的人,鎮國公是軍方的砥柱,亦是他的心腹。北境軍餉……右相一派想借此削弱鎮國公在軍中的威望?還是想試探他對軍方勛貴的態度?
“此事,著戶部會同兵部詳議,三日內拿出章程。”他的聲音清冷平穩,聽不出任何情緒。一句看似中立的指令,將皮球踢回,讓兩派在規則內博弈,同時為自己爭取權衡的時間。
帝王權術,制衡為先。這百年,他(景明)早已爐火純青。
然而,權謀的冰冷之下,是更深的孤寂與刺痛。
他(景明)曾一手提拔、視若股肱的吏部侍郎,被查出暗中勾結藩王,買賣官爵。御書房內,當證據擺在面前時,蕭雪衣(景明)能清晰感受到景明心中那份被至信背叛的劇痛與冰冷殺意。最終,一道冰冷的朱批,昔日心腹人頭落地,家族流放三千里。
他最疼愛的幼弟,睿王蕭瑜。那個曾經眼神純凈的少年,在權力與野心的誘惑下,眼神逐漸變得貪婪而陌生。
他暗中結黨營私,甚至在他的湯藥中下慢性毒藥!當御林軍圍住睿王府,看著幼弟那怨毒不甘的眼神,蕭雪衣(景明)的心如同被萬刃凌遲。為了朝局穩定,為了震懾其他藩王,他不得不賜下白綾……那一刻,景明大帝的心徹底冰封。
百年朝堂,是冰冷的棋局。落子無悔,代價卻是至親疏離,摯愛永訣。在一個飄雪的夜晚,蕭雪衣(景明)親手用一根堅韌的冰蠶絲琴弦,勒死了那個權傾朝野、勾結外敵意圖謀反的丞相。
鮮血濺落在殿外潔白的雪地上,刺目得如同地獄之花。那一刻,心中沒有除奸的快意,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憊與冰冷。
這百年,教會他(蕭雪衣)的是:帝王寶座,是世間最冷的寒玉。情之一字,是這寒玉上最奢侈也最致命的裂紋。
……
前兩世的鐵血與冰冷尚未沉淀,一股令人作嘔的甜膩香氣、酒氣、脂粉氣混合著某種腐爛的氣息,猛地沖入蕭雪衣的感知!
眼前的景象光怪陸離,荒誕而奢靡!巨大的宮殿中央,竟是一個以美酒灌注的“湖泊”!無數衣衫輕薄、眼神迷離的宮娥在“酒池”中嬉戲。白玉雕成的巨大“肉林”間,懸掛著烤得金黃流油的珍禽異獸。靡靡之音繞梁不絕,舞姬腰肢如水蛇般扭動。
她是戾帝,蕭破!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極致放縱與無盡空虛的墮落感,如同粘稠的沼澤,瞬間將蕭雪衣(戾帝)的意識淹沒!同時,還有一股來自靈魂深處的、屬于戾帝蕭破的瘋狂、暴虐、以及對毀滅性快感的極致渴望!
“哈哈哈!美人!美酒!好!統統有賞!”蕭破(蕭雪衣)狂笑著,隨手抓起一把價值連城的南海明珠,看也不看地砸向舞動的宮娥。明珠碎裂,換來一片諂媚的嬌呼和叩謝。
“陛下!忠勇侯……忠勇侯他……他在殿外長跪,諫言陛下……罷奢靡,重朝綱……”一個面白無須、眼神諂媚的老太監,顫巍巍地跪著稟報。
“掃興!”戾帝(蕭雪衣)臉上的笑容瞬間化為猙獰,“拖下去!杖斃!不!誅九族!讓那些不開眼的東西看看,忤逆朕的下場!”快意!看著忠臣絕望的眼神,聽著他們家族被屠戮時的哀嚎,一種掌控他人生死的、扭曲到極致的興奮感沖擊著神經!
然而,在這瘋狂的表象之下,蕭雪衣的意識卻如同一個被囚禁在腐爛軀殼里的清醒靈魂!她能無比清晰地“感受”到:帝國的根基在腳下劇烈震顫!各地的烽火在無聲蔓延!國庫早已被揮霍一空!民間的怨氣如同沸騰的巖漿!無數冤魂在耳邊凄厲哀嚎,控訴著暴政!她想怒吼,想阻止,想結束這一切!但這具名為“蕭破”的軀殼,卻完全沉溺在欲望的深淵中,越陷越深!
清醒著沉淪!眼睜睜看著“自己”將祖宗基業、將萬千黎民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這種靈魂被撕裂、被自身惡念囚禁、無力阻止毀滅的絕望感,比血戰中的死亡、比權謀中的背叛,更令人窒息,更令人恐懼!百年黑暗,如同在腐爛的泥沼中打滾,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劇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