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最后一點火星也消散在夜色中,另外幾人都已離開。
只剩希爾和星榆還在天臺邊緣,望著這片被夜色籠罩的城市。
街道上斑駁的燈火像是散落的星辰,偶爾傳來幾聲若有若無的喧囂。
偶爾有涼風吹過,帶來遠處街區的嘈雜聲響。喧鬧與叫嚷都混雜在這永不安寧的夜色中。
但此刻,這些聲音都顯得那么遙遠。
“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夜日很亮。”希爾開口。
“是啊。”星榆仰起頭。
和往常不同,今晚夜日的光輝穿過厚重的塵霾,光線近乎刺眼。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血液正微微躁動,仿佛在回應著懸掛在天幕中的巨大光球。
希爾掏出煙盒,來回翻轉,但沒有點燃,只是無意識地捏著盒子的邊角。
手很穩,穩得讓她感到一絲諷刺。
“我原以為會更難過的。”希爾輕聲說,“好像每次都是這樣……總覺得自己應該崩潰,起碼應該掉幾滴眼淚,表現出點什么。但到頭來,我只是在想怎么處理后事,怎么安排另外幾個。”
她說這話時沒有看星榆,目光投向遠方那片被塵霾籠罩的街區。
“景成剛跟著我的時候,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我還以為他撐不過一個月。”她苦笑了一下,“十年了。十年過去,我竟然能這么……平靜地談論他的死。”
星榆轉頭看了她一眼。希爾臉上并沒有太多表情,只是指尖捏著的煙盒在夜日的光芒下顯出幾道深深的褶皺。
“送走的人太多了。”希爾說,“每次都告訴自己不能習慣。結果到頭來,我倒是越來越‘專業’了,越來越有‘代理人的模樣’。”
天臺上的影子拉得很長。
希爾終于點燃了那支煙,深深吸了一口。
煙霧在她唇邊氤氳,又被夜風吹散。
“你知道最難受的是什么嗎?不是看著重要的人死去,而是發現自己竟然已經知道該怎么應對。即使死的是看著長大的孩子,我還是……”
剩下的話沒有說完,平靜的語氣本身就是最大的諷刺。
希爾在抗拒這種對死亡的熟稔,仿佛這樣的麻木本身就是對死者的褻瀆。
但身體總是比意識更快地學會生存,即便那種生存意味著某種程度的背叛。
猶豫片刻,星榆開口:“……因為習慣了,所以才更痛苦?”
“可能吧。”希爾撣了撣煙灰,看著那點火星在黑暗中劃出微弱的弧線,“有時候我在想,也許我們這些人早就死過很多次了。只是身體還不知道,還在機械地重復著活著的樣子。”
星榆沒有回答,她覺得有些話說出來反而會顯得多余。
希爾側頭看向身邊沉默的人。
那張年輕的面容依然毫無波瀾,一如既往。
但希爾那雙習慣了觀察的眼睛捕捉到了更多——那些藏在平靜之下的細微痕跡。
星榆目光稍稍偏離了原本的焦點,像是在回避什么,又像是在思考什么。手指依然平穩地搭在欄桿上,但指節的力度較之前微微加重了幾分。
這些轉瞬即逝的細節在希爾眼中無比清晰。
它們像是一串無聲的暗號,透露出星榆此刻的不自在——
她在試圖做出“正確”的反應,就像一個不熟練的演員在揣摩該如何表現情緒。
“不用想那么多。”希爾伸手輕輕按了按她的頭,“要是不知道說什么就不說,你不需要刻意表現得像別人那樣。”
星榆微微一怔。
夜日的光芒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遮掩了她眼中瞬間的波動。
“活久一點,星榆。”希爾重新回去看遠處的街道,“讓我這種習慣死亡的人多一個不習慣的理由。”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