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讀圣人之書,師圣人之道,約而為事業,奮而為文辭,而又胸中所蘊,異乎世俗之所尚。凡聞當世賢公卿大夫之名,則必蘄一見,以卜特達之知,庶乎道有所聞,而志有所展。其于進退之理,可以不觀時乎?
故自執事下車受署,于茲數月,士之藉于郡者,皆獲見于左右。然某獨以區區之質,保在逆旅,適當宇下,屏息退處,終未能伏謁麾棨。豈無意乎?蓋以聲跡沉下,最處疏賤,舊未為執事之知。加公庭兼視之初,賓游接武之際,雖神明之政,尚或未周。某當是之時,茍一而進,則才之與否,竊慮未察,故《晉》之義,有“摧如”之退也。
今執事聰明視聽,悉已周洽,風俗之美惡,士流之能否,皆得而知之矣。況復側耹執事屢以羈齒掛于余論。某當此之時,茍不自進,是在比之義,有“后夫”之兇也。故竊自蹈于二卦之象,當可進之時,得其中而行之,則或幾于圣人之訓矣。
恭惟執事,稟天正氣,為朝名臣,以文雅蹇諤,簡在上意。是以出入臺閣,踐履中外,朝廷百執事、天下之人,孰不憚執事之威名,服執事之德望,謂師尹庶士,坯冶群品,天子用之,期于匪久。雖某居喪之制,越在草土,厭冠苞屨,不入公門,茍候外除,然后請于左右,倏然朝廷走一封之傳,升執事于嚴近,與諸公對掌機政,召和氣于天下,則必廉隅之上,體貌之殊絕,廊廟之間,貴賤之不接。某于是時,愿拜風采,則無因而至前矣。今所以道可進之時,不以喪禮自忌,直詣鈴下,期一拜伏者,誠以斯時之難得會也。
執事必以某進得其時,于道無所戾,賜之坐次,察其言行,若乃時政之得失,國家之大體,雖不能盡識其所底,至于前古之盛鑒,圣賢之大意,亦少見其素蘊焉,而某受知于執事,豈止于茲乎?冀異時執事陶镕之下,庶或裨于均政之萬一。言質意直,干浼英聽,無任惶越之至。
上龔舍人書
閏八月七日,具位王某謹白書于安撫諫院舍人:某讀孟子,至于“不見諸侯”,然后知士雖阨窮貧賤,而道不少屈于當世,其自信之篤、自待之重也如此。是皆出處之義,上下之合,不可茍也。為人上者而不以是,不足與有為,為人下者而不以是,雖有材,不足以有為,其進幾于禍矣。在上不驕,在下不諂,此進退之中道也。某嘗守此言,退而甘自處于為賤,夜思晝學,以待當世之求,而未嘗懷一刺、吐一言,以干公卿大夫之間,至于今十年矣。已而思之,方孟子之時,天下紛亂,諸侯皆欲自以為王,強攻弱,大并小,戰伐侵入,無歲無之。此乃存亡得失之秋,所謂得士則興、失士則亡之時也。故下得以自重,而上不可以不求焉。方今席奕世之基業,治雖未及三代、兩漢,然亦可以謂之亡事矣。其選才取士,外則賢良、進士、諸科之舉,內則公卿、提轉、郡守之薦。然皆士自媒紹其所長,以干于當世,然后得充其選,未嘗聞公卿大夫能自察其賢而薦之者。則士之包羞冒恥,棲棲屑屑,伺人之顏色,徇時之好尚,以謀進退者,世未嘗為辱也,又豈知論出處進退之義者哉?今公卿大夫之取士,無問賢否,而媚于己者好之;今士之進退不以義,而惟務茍合而已。吁,可悲也。
方公卿大夫,據高明之勢,外以富貴自尊,內以智能自負,必不欲求于人,欲人之求己,士不欲求于人,如此則上下之合,無時可得矣。某是以翻然改曰:“茍一往公卿大夫之門,與之議論,察其為人,可與言則進,不可與言則退,于道宜未為屈也。”由是頗欲虛游于當世公卿大夫之間,以觀可否而去就之。方自竄于窮遠僻陋之地,其勢不得以往也。
比聞天子念東南之民困于昏墊,輟侍從之臣親至其地,以勞徠安集之。某私切自喜,以其所謂當世之公卿大夫,將得而見之矣。既而問某者果誰邪,又有以閣下名告之者,而因含笑大喜,曰:“以閣下之勢,方用于朝廷,以閣下之賢,嘗聞于天下,則某不待接其議論,察其為人,而后知其可以說干之也。”矧閣下官曰諫諍,出宣霈澤,當思所以副朝廷待之之意,則天下之利害,生民之疾苦,未宜忽之而不以夙夜疚懷也。儻有意于此,則非夫士君子不可與論焉。然則某之言,可冀其合矣。輒冒尊嚴,以進其說,閣下其擇焉。某再拜。
再上龔舍人書
閏八月九日,具位王某再白書于安撫舍人閣下:某前日輒以狂瞽之言,有聞于下吏。伏蒙閣下不間疎賤,借之以顏色,接之以從容,使極論而詳說之,是其可以吐胸中之有,發露于左右之時也。然辭有所未盡,意有所未竭,蓋將有以。何哉?前日所與某言者,不過欲計校倉廩,誘民出粟,以紓百姓一時之乏耳。某之所欲言者,非此之謂也。愿畢其說,閣下其擇焉。
某嘗聞善為天下計者,必建長久之策,興大來之功,當世之人,涵濡盛德,非謂茍且一時之利,以邀淺鮮之功而已。夫水旱者,天時之常有也。倉廩財用者,國家常不足也。以不足之用,以御常有之水旱,未見其能濟焉,甚非治國養民之術也。
某不敢遠引古昔,止于近者十數年間耳目之所經者論之。頃自慶歷八年,河北、山東饑;皇佑二年、三年,兩浙、淮南饑;三年、四年,江南饑;嘉佑五年,兩浙饑;四年,福建饑;今年,淮南、兩浙又饑。其川、廣、夔、陜、京西、河東,則某聞見所不及,不可得而言也。某竊計之,歷年纔一紀,而歲之空匱,民至流亡殍死,居其太半,卒未聞朝廷有救之之術,豈非政失于茍且,而不建長久之策者哉?伏自慶歷以來,南北饑饉相繼,朝廷大臣、中外智謀之士,莫不惻然不忍民之流亡殍死,思所以存活之。其術不過發常平,斂富民,為饘粥之養。出糟糠之余,以有限之食,給無數之民。某原其活者,百未有一,而死者,白骨已被野矣。此有惠人之名,而無救患之實者也。
某竊謂百姓所以養國家也,未聞以國家養百姓者也。《記》曰:“君者所養,非養人者也。”有子曰:“百姓不足,君孰與足?”此之謂也。昔者,梁惠王嘗移粟以救饑饉,孟子論而非之,所謂“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若夫治不由先王之道者,是徒善、徒法也。且五帝、三王之世,可謂極盛最隆,亦不能使五谷常登而水旱不至,然而無凍餒之民者何哉?上有善政,而下有儲蓄之備也。
某歷觀古者以還,治日常少,而亂日多。今宋興百有余年,民不知有兵革,四境之遠者至萬余里,其間可桑之野,民盡居之,可謂至大至庶矣。此誠曠世不可逢之嘉會,而賢者有為之時也。今朝廷公卿大夫,不以此時講求治具,思所以富民化俗之道,以興起太平,而一切惟務茍且,見患而后慮,見災而后救,此《傳》所謂“轂既破碎,乃大其輻,事已敗矣,乃重太息”,其云益乎?某于閣下,無一日之好,論其相知,固已疏矣。然自閣下之來,以說干閣下再矣。某固非茍有覬于閣下者也。某嘗謂大丈夫有學術才謀者,常患時之不遭也;既遭其時,患言之不用也。今閣下勢在朝廷,不可謂時不遭矣;居可言之地,不可謂言不用矣。惟閣下未為之爾。某故感激而屢干于左右者以此,閣下其亮之。某再拜。
與沈道原書三
某啟:知在長蘆,營造功德,無緣一造,豈勝鄉往!見黃吉父,說四妹甚瘦悴,恐久蔬食而然,切須斟量,勿使成疾。一切如夢,不須深以概懷,但精心祈向,亦不必常斷肉也。每欲與七弟到長蘆,相要會聚數日,然頭眴多痰,動輒復劇,是以未果。稍寒,自愛!念二謝書,思憶不可言也。某啟上。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