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梆子聲碾過青磚,漫過九重宮闕的琉璃瓦,在雪粒子簌簌墜落的罅(音下)隙里碎成齏粉。
千家萬戶的燈火早已沉入酣眠的河床,唯有朱紅宮墻內,兩盞孤燈仍在寒夜里浮沉,恍若被遺忘的星子墜入人間。
東宮太子在書房里靜坐許久,手里提著蘸飽墨的筆遲遲難以落紙,只輕一下、重一下地刮著硯臺。
燭花爆了兩次,炸開的火星似是驚著了他眉間淡淡的愁緒。
他猛地攥緊筆桿,指節泛白如凍玉,他又一次刮了刮筆,在素白的絹紙上筆走龍蛇。
立政殿里云海輕輕地撥動幾下火盆里的銀骨霜炭,把火盆向前移得離李泰更近了一些。
李泰拿起剛寫好的奏章,輕輕地吹了吹待干的墨跡,從上到下仔細地檢查了一遍,確認無誤之后,又提起筆在絹紙上重新抄錄起來。
雪落無聲,唯有檐馬偶爾叮咚,驚起兩殿未眠的燭光。
次日清晨零星的雪花還似有似無地飄著,兩個殿下都打著呵欠走出了房門。
昨晚李世民讓他們回去的時候,天才黑下來不久,就算他們寫個奏章再睡,有半個時辰也盡夠了。
哪里想得到,李承乾寫的不只是請求拆除望臺這么一件事。
李泰就更厲害了,一氣呵成寫完的奏章,本來就沒什么毛病,他偏偏要仔仔細細地重抄一遍。
李泰來到大興殿的時候,李承乾已經在偏殿坐著了。
李泰急忙走近前,剛抬起手來準備作揖,李承乾拉個長聲說道:“行啦,坐吧,歇一會兒就該到前面去了。”
“皇兄,你臉色怎么這么晦暗?”
李泰邊輕輕地坐下,邊觀察著李承乾,他黑眼圈有點重,明顯的打不起精神。
李泰也很是困倦,不過他知道自己是熬夜寫奏章,所以睡的太少了。
他相信李承乾肯定不會熬夜寫奏章的,他今天早朝只需要提個拆除望臺的事,根本都不用寫出來,就算是寫,有二百字夠寫的了,還至于熬夜嗎?
他忖度李承乾大概是跟稱心一起玩嗨了,他心中暗道,大哥你就開心地玩吧,正事交給我就好。
李泰深深地知道如果李承乾不墮落下去,自己多優秀都是沒用的,金烏不落,玉兔就升不起來,而金烏只能是它自己落下去。
“我沒事。”李承乾看李泰的眼睛布滿了血絲,便溫和地問了句:“你也沒睡好吧?”
李承乾知道李泰做事認真,阿爺讓他把改革府兵制的提議寫出來,其實只要寫出改革的必要性和意義就行,他說不定把具體方案都寫出來了。
“還好,就是睡的晚了點。”李泰說著從袖口抽出他連夜寫的奏章,向前一遞:“幫我看看有沒有不妥當的地方。”
李承乾微微一笑,并沒有接:“這豈是我能先過目的?你只管呈上去,不妥當的地方,阿爺會給你糾正的。”
“嗯。”李泰又把奏章塞回了袖子里,李承乾輕聲地說道:“惠褒,拆望臺的事也你來提吧。”
“嗯?”李泰一個不解的眼神送到他的身上,他解釋道:“建南北衙能體現出你的眼光長遠,拆望臺能體現出你的膽識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