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美景在于夏。
碧草接天云影碎,清風拂野乳酒香。
多勃草原的百姓,終于迎來好時節,牛羊成群,歌聲回蕩。
世子金帳不遠處,一道臃腫身影正在修繕羊圈,拔掉半截木樁,再安上新樁,舉起錘子敲敲打打,費了好大力氣才把樁子固定好。
之所以臃腫,是因裹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衣袍,有男有女,有棉有麻,花花綠綠好幾層,像是乞兒穿的百衲衣。
入夏已暖,草原上已經有光屁股奔跑的娃娃,按理說不該穿這么厚,即便夜里略寒,白天也該輕裝干活,但小江南鬼門關走了一遭,已不再是鎮魂關白紙一張的小丫頭,怕有人惦記她的姿色,故而捂得嚴嚴實實。臉都不曾洗過,膚色黑紅,到處生有凍瘡,誰見了都生不出歹意。
羅梟將父女倆當奴隸扔進羊圈后,便置之不理,這么多天從來沒有見過,似乎忘了這茬兒。
小江南也不忙著走,趁天氣好,有吃有喝,先把父親病情穩住再說。冒冒失失拉到京城,再找不到桃子哥,豈不是衣食又沒了著落。雖然住在羊圈里,味道不太友好,但顛沛流離的可憐人,哪有那么多講究。
修完羊圈,小江南來到角落,百里鐵匠躺的地方,有被褥,有芨芨草席圍成的護欄,架有火堆和陶盆,麻雀雖小,一應俱全。
為了便于世子殿下吃肉,小金帳附近搭起幾處羊圈,里面養的全是精挑細算的勒河羊羔,氣味小,肉質甜嫩,是年年送往京城的貢品。
百里鐵匠經過一段調養,氣色明顯轉好,臉上有了血色,只是仍不能動彈。
強闖英雄山,背著女兒從軍伍高手圍殺中鑿出一條血路,致使百里鐵匠丹田受損,元氣大傷,若不是擔心女兒,強提一口氣,早已喪命安西。
小江南往陶盆添了堆牛糞,拍拍手,燦然笑道:“爹,聽阿茹娜嬸嬸說,中午又有羊乳酪,咱們有口福嘍。”
百里鐵匠眼眸一紅,心如刀絞。
女兒生在水墨江南,從小吃的是魚蝦糕點,口味清淡,不喜大葷大油之物,如今委身在羊圈,天天吃膻騷之物都覺得像是在過年,淪落到這般境地,當父親的心里怎能不難受。
“爹,你怎么又哭了?”
小江南幫他拭去淚痕,突然咯咯嬌笑道:“臭不臭?我剛摸完牛糞,眼淚才擦掉,又熏出來了吧?”
百里鐵匠強顏歡笑道:“記得小時候,你最愛干凈,有次摔跤跌在牛糞上,弄臟了最喜歡的羅裙,哭了幾個時辰都哄不好,爹對天發誓,保護你這輩子絕不再碰牛糞,你才消了氣,沒想到……”
“爹,這都多少年的老黃歷了,還把糗事重提。”
小江南笑道:“話都說不明白的年紀,怎能和長大后想的一樣呢,兒時不知牛糞好,今日入懷當作寶,能取暖,能燒飯,聽說還能入藥呢,日后若是發跡了,就在家里養滿了牛,天天撿牛糞,不知有多開心。”
昔日叛逆和古怪女兒,如今還學會安慰起人來,百里鐵匠眼窩一酸,碎花棉襖忽然模糊不清。
“安西丫頭,吃飯了!”
十丈之外,一名膀大腰圓的大娘熱情喊道。
大娘名叫阿茹娜,草原語中,寓意純潔美麗,音韻優美動人,同為世子殿下奴隸,阿茹娜不像其他人一樣斤斤計較,性格熱情奔放,對新來的小江南非但沒有敵視,反而特別關照這對父女,送來兩套被褥,陶罐也是人家給的,采集藥草給百里鐵匠治病,使得小江南半年來初嘗暖意。
“來啦!”
小江南答應一聲,飛奔跑去。
今日伙食不錯,有紅食和白食,紅食就是貴人吃剩的羊肉骨,白食是羊乳酪之類的奶品,蘿家坐擁整片草原,當然不會苛待下人,興起時,會賞全羊和牛腿,比起邊塞牧民過的舒坦。
小江南舉起滿滿當當一大盆紅食白食,感激道:“謝謝嬸嬸。”
阿茹娜隨意道:“又不是我的牛羊,你謝錯人了,要謝就謝小王爺,是他賜給我們食物,來,再給幾塊奶豆腐,瞧你手腕還沒羊羔蹄子粗,一掰就折,那可不行。草原風大,到了秋冬,你這半只羊的體格,會被大風刮跑的。”
草原的風再大再烈,也抵不過安西的大漠黃沙。
小江南沒去爭辯,而是感受著質樸關懷,顫聲道:“我會感謝小王爺,也會感謝嬸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