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田地的畝數是經過她精心考量的,哪怕出手闊綽也能維持開銷,但若是要加人做工,那必定要提高產量,提高產量就需要額外租聘田地,此時,又是麻煩人的事情。
李紅袖輕松一笑,道:“自然是夠的,我手上這些銅錢是年節利是,他們多數是北方落難下來的流民,辦理戶籍可是要花費不少,我的面子沒有小姐好用,不過起碼算是個小門戶吧,現在就想著幫他們把戶籍定下。”
“有心了。可你做這些也要防著,財不外露,見你出手闊綽肯定會有人心生歹念。”李幼白提醒。
她當掌柜那會,夜里偶爾會有梁上君子登門借錢,不過統統被她葬在棗樹下了,她在考慮要不要將這件事情告訴紅袖,但又怕會嚇到對方。
李紅袖點頭,“我自是省得,報了兩次官,后來衙差與兵馬司在夜間加強了巡邏就沒再發生過了,并且江湖人沒以前的多,女子單獨出來也不見得需要提心吊膽。”
二人一路閑敘,談及往昔雇工諸事,又說到小六子一家,皆是滿臉無奈。
小六子所娶之妻,出身書香世家,規矩繁多,小六子被折騰得身心俱疲。
其妻難以營生,家中生計重擔全落在小六子一人肩頭,往昔的朝氣早已不見,如今一心只想著多掙銀錢,養育妻兒。
又說起曾經幫忙管理田畝的老人,已于去年辭世。
彼時正值新春,依著李幼白每年聚餐的慣例,李紅袖照樣張羅操辦,老人那日多飲了幾杯,歸途之中不慎摔倒在路邊。
路過的行人,竟無一人敢上前攙扶,老人就那般趴在地上,挨過一夜竟被活活凍死!
老人膝下無兒無女,倒也積攢了些錢財,李紅袖便用這些錢,為老人操辦了一場風光葬禮。酒席擺了十幾桌,每桌皆有十多道菜。
按老人往昔所言,除了在藥田勞作的這些年,前半生從未見過如此豐盛的宴席。
老人來時,生于亂世窮苦之家;離去之際,定要風風光光,不讓其走得孤單落寞,這流傳下來的習俗,大抵便是如此。
李幼白聽著這些往事,只是不住地暗自嘆息,感嘆物是人非。不知不覺,黃昏將近,二人也不知走到了何處,街面上熱鬧的氛圍已然淡了許多。
李幼白抬眼望了望天色,將手中油傘交還紅袖,微微一笑,說道:“我這便回去了。”
“嗯。”
李紅袖向李幼白道別,即便深知往后恐難再見,卻仍如往昔一般,抬手輕輕揮了揮。
望著那熟悉的身影,在長達兩年的思念之后,再次消失不見,她硬生生忍住出言挽留的話口,因為她深知,小姐心系的始終不是她李紅袖一人,李記藥鋪這小小的地方,裕豐縣這塊貧瘠卻熱鬧的小縣。
李紅袖緩緩蹲下身來,終是崩潰,將整張臉深埋在膝蓋間,泣不成聲。
年節過后,萬物復蘇的春日尚未真正來臨。在黃昏落幕之時,那漸暖的微風中,積雪已融化些許,不再那般寒涼。
即便春日還未全然開始,可在紅袖心中,此時此刻,尚未到來的春天卻早已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