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尚沉默片刻后,緩緩說道:“此事本官已有定奪。太陽如此毒辣,大家先起來吧。”說完,她轉身向后堂走去。百姓們站起身來,滿臉疑惑,只能在衙差們的帶領下,跟著蘇尚往后堂走去。
后堂空間更加寬敞,四面通風,頭頂有遮陽的房頂。往旁邊望去,能看到衙門后邊由糧倉改建而成的廠房雛形。在這陰涼的環境下,百姓們心中的火氣和怨氣也消散了一些。
蘇尚示意屬下打來井水,給百姓們每人分了一碗,又讓他們坐在地上。隨后,她自己搬來一張椅子,摘掉烏紗帽,獨自一人坐在百姓們面前,與他們面對面。
這些登門前來縣衙鬧事的百姓,一時間摸不著頭腦。喝著甘甜的井水,他們心底的火氣確實消了不少。
再看眼前這位女官,儀態優雅,舉止從容,對待他們又十分親和,絲毫沒有當官大老爺的架子,這種待遇,他們以前無論是面對縣令,還是后來在商賈手底下做工,都從未體會過,心里不禁對蘇尚生出幾分親近之感。
“你們當中可有人知曉,本地的商戶為何要針對本官?”蘇尚輕聲開口問道。
百姓們面面相覷,他們大多沒什么文化,大字不識幾個,此時被問到這種事情,全都一臉茫然。只有少數見過世面的老人,略微懂得一些。
“他們說您動搖了他們的根基,讓他們的生意不好做,所以就把我們趕出來了……”一位老者顫顫巍巍地說道。
蘇尚微微點頭,“沒錯,本官確實要動他們的根基。你們想必會認為,本官這么做是為了自己,對吧?”
眾人皆沉默不語,雖然沒人搭話,但從他們的眼神和表情中可以看出,大多數人心里都是這么想的。在他們的認知里,當官的沒幾個清正廉潔的。
在水梁山還未衰敗之前,就是因為貪官污吏橫行,才致使水梁山一步步走向沒落。
蘇尚見狀,輕輕搖了搖頭,“你們若是這般想,那就大錯特錯了。錢財這等身外之物,本官并不缺。你們看這衙門破破爛爛,那是縣衙缺錢,并非本官囊中羞澀。陛下任命我為泗水縣令,就是希望本官來整治此地,所以,我的錢財不能用在這上面。”
說罷,她伸出手指,指向與縣衙一墻之隔的工廠,“你們瞧,這是我與范大東家一同修建起來的廠房,至少能同時容納二百人做工。本地的商戶之所以排斥本官,并非因為本官與他們爭搶生意,而是因為本官想讓你們過上更好的日子。”
此言一出,人群頓時騷動起來,就連站在旁邊護衛的衙差,也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蘇尚。
一陣喧鬧之后,百姓中間一個年輕小伙高聲問道:“蘇大人,您這話是什么意思?”
蘇尚嘆了口氣,臉上滿是憂愁之色,緩緩說道:“你們一輩子在他人手底下勞作,生下孩子,兒子繼承父業,女兒嫁為人婦,如此周而復始。可孩子尚未長大,你們卻已衰老,身體垮了,又沒錢醫治,最后只能凄慘離世。這是何等的悲哀啊!”
眾人聽聞,皆默不作聲。蘇尚所說的這些事,在他們的生活中屢見不鮮。許多人年輕時拼命勞作,還沒等到老去,中年時就已渾身是病,難以善終。更悲慘的,早早就在病痛的折磨下痛苦死去,留下年幼的孩子,最后還被人吃了絕戶,家破人亡。
蘇尚用極具感染力的口吻繼續說道:“在場的大多數人,肯定都經歷過饑荒。就連本官,也曾親身經歷過那段艱難的歲月。那時,真可謂是饑不擇食,樹皮、泥土,甚至是死去之人,都能被從土里挖出來吃個精光……”
蘇尚頓了一下,見百姓們已經沉浸其中,便接著說道:“每到饑荒災年,大家肯定先是吃自家的糧食。糧食吃光了,就去借。借不到,便只能賣兒賣女。等到兒女都沒了,手里的土地也保不住,只能跟著賣掉。”
蘇尚的目光從百姓們麻木的臉上一一掃過,神情凝重地說道:“說實話,你們身處其中或許看不到,但我們當官的站在高處,卻看得一清二楚。災荒之年,朝廷并非沒有糧食,雖說不足以讓大家吃飽,但也不至于餓殍遍野。可這些做生意的,卻囤積糧食,不肯拿出來救濟,逼得你們賣兒賣女。這還不是他們的最終目的,他們最想要的,其實是你們手中的土地。有了土地,他們就能反過來讓你們為他們賣命;有了土地,他們便有能力與官府抗衡。就像今天這樣,他們躲在背后當縮頭烏龜,卻讓你們來當出頭鳥,替他們打頭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