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幼白心中好奇,輕聲問道:“在寫信?”
木錦蓉抬眼瞥了她一下,又迅速將目光轉回紙上,手中木炭緩緩移動,輕輕點了點頭:“嗯,鐘軍候先前說過,到了駐地,會有驛卒專門負責送信,能幫我們把家書捎回去。”
李幼白從未問過她家中之事,見她認真書寫的模樣,想著女子能識字,家境或許不差,便說道:“北地今歲大雪成災,許多人家妻離子散,尋人艱難。若你家中有些名望,信使倒還容易將書信送到。”
木錦蓉動作一頓,抬起頭,與李幼白對視,目光落在她臉上那道已完全愈合的傷疤上,嘴角揚起一抹溫柔的笑意,而后又搖搖頭,收回視線,繼續書寫:“我家不過是普通佃戶罷了。能識字,全靠公孫家小姐好心。她是個善人,教了我些東西。從前,我家的農莊在都州城外,那年大雪,官兵封路封城。我本想回城向小姐討些柴火過冬,卻在半路被大雪沖散,無奈之下,只能南下……”
說著,她又輕輕笑了,午后的陽光穿透厚重云層,灑在她被寒風吹得粗糙發紅的臉上,那笑容真摯而美好,讓李幼白一時看得入了神,恍惚間,仿佛回到多年前,也曾見過如此燦爛純粹的笑容。
“如今雪停了,家人或許已回都州城。可惜大軍不從此處經過,真想回去看看……”木錦蓉低頭望著信紙,眼神中既有失落,又帶著一絲期待。
李幼白輕聲安慰道:“莫要憂心,這場戰事不會持續太久,熬過這段時日,一切都會好起來……”
七天后,軍中噩耗頻傳,不少將士因重病難治離世,部分感染者還將疾病傳染給他人。雖及時進行隔離,卻仍有小范圍擴散。
面對此況,燕寒川態度冷漠,果斷采取措施,這讓軍中氣氛愈發壓抑。即便各軍部將領不斷鼓舞士氣,效果卻不盡人意。
第九日清晨,李幼白麾下八軍,五名感染風寒的兄弟不幸離世。他們本就體弱,即便李幼白動用天書全力救治,也無力回天。
連日來,眾人白天長途跋涉,夜晚休息不足,起初還能相互攙扶前行,到后來只能靠人背負或躺在馬車上,可依舊沒能挽回他們的生命。李幼白將情況告知鐘不二,得到的也只是繼續行軍的冷淡回應。
旭日東升,那五名兄弟卻再也無法見到這清晨的陽光。一向樂觀開朗的河二,此刻也變得沉默寡言,他望著地上的五具尸體,聲音低沉地說道:“昨夜,這位兄弟說夢話,喊著他娘,說想回家……”
郭舟死死盯著尸體,臉色煞白,滿臉驚恐,雙手微微顫抖,不敢靠近半步。
李幼白強忍著悲痛,從戰車上拿下幾把鐵鍬,遞給眾人,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安慰道:“莫要悲傷,他們已受盡苦難,如今得以解脫,一路走好。來世,定能投生富貴之家,盡享榮華。”
軍隊依舊前行,不為任何人停留。李幼白帶了幾名八軍兄弟,將五位逝者的遺體抬到路邊山坡,合力挖了個大坑,將他們合葬。填土壓實后,眾人默默佇立,凝視良久,才轉身返回大軍。
當夜,大軍終于停下休整,八軍無需值崗,兄弟們得以安心入眠。
午夜時分,李幼白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濕透衣衫,幾縷發絲黏在額頭。過往苦難歲月如潮水般涌上心頭,記憶中滿是鮮血與殘酷,那些曾經出現又消逝的人,陳叔、牛首村、賈許、泰平、無名城死守,還有聶紅蓮、允白蝶、柳白鳶……
她低頭看著手上的銀戒,在月光下泛著微光,輕聲呢喃:“娘子,我好想你……”她抱緊自己,咬緊牙關,強忍著不讓淚水落下。
次日清晨,號角聲在群山間回蕩,大軍再度啟程。李幼白如往常一樣清點八軍人數,確認無恙后,向鐘不二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