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俄洛伊成為眾人崇敬的真者以前,她曾在海邊的一座芭茹神廟中擔任見習祭司。每天清晨,她會下到沙灘上伴著朝陽晨練。她在心中默念師長們最珍視的三大原則。紀律。運動。力量。
有一天早晨,她獨自在沙灘上,發現海潮突然退卻,比落潮時的水位還要更低。喚蛇者塔樓上的崗哨紛紛敲響警鐘,指向遠方的海平面。
一道摩天巨浪,正帶著斷骨碎石、卷土嘯魂的力量奔涌而來。
警鐘回蕩在天地間,俄洛伊的心中溢滿了恐懼。師長們的訓誡全都拋棄了她。我現在跑還來得及嗎?她在心中問自己。要不我就站在這兒好了?
她瞥了一眼巨浪,又瞄了一下水位線。在她腳下,有一群粉紅色的螃蟹。巨浪已經吸走了海水。那群螃蟹趴在潮濕的亂石中一動不動,陽光、驚嚇和猶豫令它們僵在原地。
渺小的生靈,它們有限的頭腦甚至無法理解自身所感受到的恐懼。一只螃蟹面對這樣一道巨浪,無能為力。
但俄洛伊不是螃蟹。她渾身一顫,醒過神來,向著神廟的大門飛奔,勉強趕在其他祭司將門關閉以前鉆了過去。俄洛伊趴在神廟的欄桿上,看著巨浪碾過沙灘,回想著剛才自己驚愕呆滯的樣子。
我差點就死了。這是她此生十六年來最接近死亡的一次。
“我不會再有第二次了。”她對師長們說。娜伽卡波洛絲,蛇母,她的神只會垂憐那些會成長和改變的人。那些一成不變、任憑自己被海浪拖進深淵的弱者,她不會有絲毫同情。
最近這些日子,比爾吉沃特的街頭巷尾里有某種氣氛,讓她回想起那些被嚇呆的螃蟹。
正午,烈日當空。換做往常,街上應該擠滿了靠岸休假的水手,或者大手大腳花錢的海獸獵人。但今天,滿街的人行色匆匆,低頭不語。
比爾吉沃特正醞釀著一場內戰,一觸即發,但這場爭斗并非來自某些心血來潮的欲望。而是厄運小姐莎拉和普朗克依然在清算那些陳年舊賬。他們愿意把這場大戰打上一百次,只要條件允許。普朗克想要重掌大權,但莎拉只想要他死。整座城市因為人心深處的惡意而散發出泥濘的惡臭。兩人堅信只要自己贏了,就能奪回失去的東西。可能是尊敬。可能是告慰逝者的公正。也可能是舒緩戰敗與痛苦的麻藥。
哪怕我可以其中任何一人狠下心,事情都會好辦許多。俄洛伊心想。但莎拉是她最親密的朋友——普朗克,則是她曾經的戀人。這兩個人從未像現在這樣沉溺于過去的恩怨,自甘墮落。
俄洛伊低頭看了一眼腋下夾著的鐵盒。“這也同樣是你的錯。”她低聲說。
那個鐵盒對她回以尖叫。
但它的尖叫非常安靜,如果不仔細去聽的話幾乎聽不到。但無論何時,只要俄洛伊把注意力移向它,都能感到一個充滿恨意的存在開始刺探她心智里的每個角落。
鐵盒里的家伙——那個日夜不停地尖叫著對俄洛伊發出惡毒詛咒的家伙,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是他在莎拉的靈魂中投下了陰影。
就在這時,幾名莎拉的船員轉過街角大步走來。每條腰帶上都掛著彎刀和手槍,手上都戴著指虎。身上的一道道污痕,都是血水和汗水拌著火藥的殘跡。看來是剛打完一場惡仗。
跟在后面的,可想而知,是厄運小姐莎拉本人。她看起來很疲憊。華麗的船長外套右邊的整條袖子都沾滿了血。她耷拉著肩膀,帽檐壓得很低,就像是被一場只針對她的大雨澆滅了火氣。
“啊,俄洛伊。”莎拉的聲音平直而沙啞,“咱們趕緊把這件事了結吧。”
“你還好嗎?”俄洛伊問,“你看起來很慘。”
“我追查普朗克已經追了一星期。”莎拉指了指那個默默尖嚎叫的鐵盒,“而那東西還在這島上。趕緊吧,把這事辦了。”
她們轉過一個彎,來到一家古董店。莎拉的手下刀槍出鞘,守在門外。俄洛伊先一步走了進去。
她們進屋的同時,店主的放大目鏡精光一閃。“俄洛伊!”他高呼一聲,“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