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裸的河床讓我毛骨悚然,并不是因為我們沒有了水源,而是因為它消失的時間剛好是我們可能要決定佐蘭妮的面容的這一夜,感覺很不吉利。
我走到岸邊,單膝跪地,觸探坡岸上的湖泥。我以為應該摸到一手濕噠噠軟趴趴的泥巴,但指尖傳來的卻是堅硬光滑的玻璃觸感——就像是在磚窯里燒過的陶土。
“怎么會這樣?”我低聲說。整個湖床都變成了質地均一的琺瑯琉璃。
我又聽到了那個奇怪的聲音,那個把我從家里吸引出來、像是棕櫚樹頂端鳥鳴的聲音。聽上去像是從河床中心發出來的,于是我循著坑洼,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湖底是平的,散落了許多碎石,都是工匠們隨手扔下來的。我看到一只石雕的手,少了兩根指頭,還有一只腳,磕掉了腳后跟。
我還看到了許多張臉。一些半埋進琉璃的河床中,一些從額頭裂到下巴,還有一些像是從湖底被擠上來的。那些臉上的表情都恐怖詭異,個個齜牙咧嘴,痛苦扭曲。我想不出佐蘭鎮上哪個石匠能雕出這么可怕的東西,但我理解它們為什么會被丟棄到湖底。
我沒有再靠近那些石雕的面孔。
月光在波浪一樣的琉璃上躍動,在我四周反射出破碎的倒影。今晚的滿月讓我難以分辨:眼前是我的錯覺,還是湖床的表面正在自己發出柔光?但隨后飄來一朵云,遮住了月亮,讓我突然看清了。我腳下的確有一股微弱的光在搏動。
我過了一陣才意識到,這股光的搏動和我心跳的節律是同步的。
我的腳步把我帶向湖床中央,現在我看到微光和異響的源頭了。在螺旋圖案的中心,地面龜裂破碎,還略微下沉。細若發絲的裂縫向外放散,突然風向一變,我又聞到了早晨那股腐臭的氣味,不禁一陣反胃。
這是曝尸場的惡臭,是腐肉和爛水果在烈日下變質的氣味。
我向后退了一步,兩步。
還沒等我退第三步,突然感到不對勁:我看到一塊又長又扁的石板,遠看像是給巨人戴的面具。
云散月清,月光下石板的表面宛若精美的陶瓷。雕刻在石料上的俊秀面龐讓我忘記了呼吸,它既融入了超越人類的氣概,又充滿慈祥的睿智,那是一種失落已久的風采。
那雙如炬的眼神帶著一種我無法參透的智慧,我只能盡力記住每一處的輪廓線條,我知道一定是佐蘭妮親自引導我發現了這里。我不知道也不在乎這塊石板為何會沉在小鎮中心的湖底,我只知道今晚我發現了它,這就足夠了。
我單膝跪倒發光的石板旁,伸出顫抖的手指。
多年前,信仰讓我來到佐蘭,現在,我的信念迎來了回報。
我必須讓長老們看到這奇跡……
這個念頭剛出現,湖床中央的地面突然隨著一聲脆響裂開,就像石磚被榔頭干凈利落地敲碎。湖床的一部分向內陷落,被越來越大的陷坑向下拖拽。
我慌亂后撤,而裂縫迅速向外蔓延。
那股尸臭從裂口下方涌上來,我感覺整個黑夜都凝滯了,風戛然而止,群星屏住呼吸。
有東西從河床中心的地洞下出現了,一條顏色慘白、紡錘粗細的肢體鉆出來,有點讓我想起家里那條頭吻布滿密齒的蟲子。緊隨其后又是一條同樣的肢體,隨后兩條肢體撐起一團搏動著的、分節段的軀體,一個東西爬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