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會接受的,因為他們已經受夠了那種一頭霧水的煎熬。
我們都想在有生之年看到大作完工,讓心里的巨石落地,想保證眷顧我們這些年的天神的面容能夠最終完成。
我們都想看到河水再次奔流。
幾十年來,無數次商議、探討、爭論,可是我們對佐蘭妮真容的每一種設想,都受制于我們如此平庸俗常的感受。
我們,在飛升者早已遠去的這個當下,怎么可能妄想著去了解他們,去想象他們的容貌?他們是由太陽的力量鑄造的生靈,古老而神圣的力量賦予他們神性。
我們這群凡夫俗子居然要決定他們的形象,簡直沒有比這更狂妄無稽的了。所以當我再想到諾瑞婭構想的容貌,我便感到心口騰起一股灼熱的恨意。我的手緊緊抓住床沿,情緒的風暴在我肚子里翻涌。
擔憂和害怕令我口干舌燥。
有那么一刻,我熱切盼望大石匠的草圖是真的,但我要怎樣證明呢?
我從水罐里舀出一捧水,拍到臉上。味道有點陳,還有砂礫硌到了我的牙。我用舌頭刮了一圈牙齦,朝地面的沙塵中吐了一口泥水。
兢兢業業這么多年,卻在最后關頭松散懈怠,只是為了貪圖便利,我覺得這是錯的。我能理解諾瑞婭盼望在有生之年見證完工的心情,但她不能因此就把自己看到的幻象認定為真實吧?
萬一我們的完工是建立在謊言之上怎么辦?我不敢繼續往下想,于是我站了起來,抓起一條毛絨斗篷抵擋夜間的寒風。
我的腳踩到了什么東西。
那條密齒的蠕蟲被我踩死了。
它的身體被我的鞋底踩扁,斷成了好幾節,在月光下微微反光。我的淚水突然涌上眼眶。雖然它只是一條小蟲,但它本可避免的死亡卻讓我痛心。
我罵自己沒出息,居然為了一條小蟲的死而傷心,這時突然一股溫吞的氣息鉆進我的窗戶,一起飄進來的還有一種久違的聲音,自從離開肯內瑟就在沒聽過的聲音。
我不是很確定,但這個聲音聽著像矮種夜梟。它們通常棲息在可哈麗塞邊緣的夜樹林里,用咯噠咯噠的叫聲引誘昆蟲出沒。我順著梯子爬到屋頂,打開活板門閂。寒夜的冷風打透了我的斗篷,吹得我汗毛直立。
我站到平整的屋頂上,雖然明知道不可能看到矮種夜梟,但依然還是掃視了一圈。
果然沒有看到任何鳥類。但我把視線放低以后,卻看到了更加奇怪的景象。
小鎮中心的湖不見了。
湖水的水位會隨著季節漲落,但從未干涸。
現在水已經徹底消失,只剩下空空蕩蕩、鋪滿碎石的盆地。暴露在外的湖岸和湖床上出現了一個奇怪的螺旋圖案,仿佛是湖水陷進泥地,然后消失不見。
一股熱氣從湖床的方向涌來。我抬頭看了一眼石崖上的無面之神。
“佐蘭妮,請指引我。”我低聲說道,從屋頂跳下沙地,走向干涸的湖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