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奎則表現得異常沉默,大部分時間都在低頭猛吃,偶爾舉杯回應沈達的敬酒,也只是悶頭喝下,臉上帶著劫后余生的疲憊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他甚至不敢過多與沈達對視,眼神閃爍,仿佛沉浸在戰敗的痛苦和愧疚中。
只有當沈達提到他留在城中的家小“安全無虞”時,他的拳頭在桌下驟然握緊,指節發白,但臉上卻努力擠出一絲感激的笑容:“多謝……都督厚恩!末將……定當以死相報!”
“哈哈哈哈哈!好!好一個以死相報!”沈達開懷大笑,對張奎的反應十分滿意。在他看來,張奎的沉默、沉重甚至那點恐懼,都是敗軍之將應有的表現。他的家小在手,他的殘兵需要依靠躲在烏蒙城內休養補給,他除了死心塌地跟著自己,還能翻起什么浪花?
這場看似賓主盡歡、實則暗藏機鋒的“壓驚宴”,在一種奇特的氛圍中結束。張奎步履沉重地離開了都督府,背影在燈火輝煌的回廊下顯得格外孤寂和壓抑。
沈達站在高高的臺階上,目送張奎消失在夜色中,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換上了一絲冰冷的算計。
“傳令王燦。”他低聲對身邊的心腹道,“張奎及其部眾駐扎西營,嚴加‘看顧’。沒有本督手令,其部任何人不得靠近城門、糧庫、武庫百步之內!若有異動,格殺勿論!”
他的“信任”背后,是滴水不漏的防備。
而回到西營“休整”的張奎,剛一踏入自己的營帳,臉上那沉重的疲憊瞬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比帳外黑夜更加深邃的決絕與孤狼般的兇戾。他揮手屏退左右,黑暗中,幾個最核心、最忠誠的死士悄然聚攏。
“沈達老賊……宴無好宴!”張奎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冷硬,“他以為我張奎是條搖尾乞憐的狗?哼……常年將咱們的家人老小都扣押在中慶城中為質,在我們面前還裝成一副老好人的樣子,我呸!殊不知,我等的就是這一刻!他放松警惕,將我放入城內,便是他覆滅的開端!”
他目光掃過黑暗中那一雙雙燃燒著仇恨與赴死之志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淬火的刀鋒:
“按原計劃,三更鼓響,突襲西門!搶奪絞盤房!城樓!不惜一切代價,打開城門!為了我們的家眷!生死……就在今夜!”
帳內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和沸騰的血脈奔流之聲。帳外,沈達的巡邏隊腳步聲清晰可聞,象征著無處不在的監視與危險。
死士們無聲地抱拳,眼中沒有絲毫猶豫,只有一片冰冷的殺意。
暴雨,不知何時開始落下,密集地敲打著營帳的氈布,也敲打著這座即將被鮮血浸透的堅城。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