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不假思索,筆鋒一轉,一滴墨水暈染開來,幾筆過后,山上已多了幾棵樹木。
“這廝當真是有點厲害啊。”余寧不由感嘆道,在后世,國畫經過千年的發展,這種手法也不見得有人能輕易使用,在這個念頭,他尚是首次見得有人能如此嫻熟犀利的運用暈染法,只是有這樣實力的畫家,為啥會窮成這樣啊?
書法窮三代,畫畫毀一生,老師果然沒騙我啊。
李崇下筆如風,不一會兒,山上的樹木越來越多,山勢亦是越來越險峻,給人一種異常幽深的感覺,眼看著一副深山古寺推鐘圖就要成型。
聽見祝允明的聲音,李崇蘸了蘸筆,抬眼笑道:“呵,原來是祝先生……”
話沒說完,愣住了。
場面一時尷尬,吳中四才子之中,文征明、唐伯虎都是蘇州人,徐禎卿名氣則大有不及,故而祝允明隱約已成揚州年輕一代才子之首,此刻眾人只道李崇開口,是要嘲諷祝允明幾句,本打算開口教訓此人幾句,然而李崇手中的畫筆提了好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復雜,居然落不下去。
人群中竊竊私語,都不太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文人墨客,斗詩斗文斗畫,爭的是一口氣,即便輸人也不能輸陣,不能輸了風度。
可李崇一看文征明來了,就立刻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一樣,下不了筆,這又是什么意思?
或許只有李崇自己才能明白自己的想法,當日自己想要借著買畫折辱余寧一番,冷不防卻遇到了真正的高手,那日那幅畫他至今還收藏著,想想當時的情景就心有余悸,那幅《枯槎鸜鵒圖》行筆挺秀灑脫,格調秀逸,卻迥異于當今的技法,完全不拘一格,他自問是個有眼光的人,這種畫法獨辟蹊徑,之前從未見過,若沒猜錯的話,差不多已經到了可以開宗立派的地步了,比起他來,何止是云泥之別。
萬一自己太過倨傲,迫得此人出手,那豈不是自取其辱?
李崇執著筆猶豫了大約有一盞茶的時間,終于還是將筆落了下去,筆走龍蛇將畫補全,照例留了半邊白,隨后拂了拂紙,不發一言的將畫推過去,目光一直停留在余寧的方向,然后,便是稍有些緊張地等待著那邊的反應。
李崇這時候的心情是崩潰的,自那日在余寧那里折戟沉沙后,消沉了好幾天,好不容易走出了心理陰影,借著此次文會時想要裝個逼,卻又碰上了這個人。這是老天在逗我玩吧?
李崇在這胡思亂想,想想那幅讓他驚為天人的《枯槎鸜鵒圖》,又想想自己的畫,久久停筆躊躇,最終咬牙寫出來之后,便連自己都有些忐忑了。
余寧這時候多少也已經感受到了李崇的緊張情緒,不過打死他也想不到,一切只因為李崇他自己想得太多,大大高估了余寧的水準。
這時候,那邊將李崇和徐禎卿的畫作傳過來讓這邊的人品評,祝允明拿過來看了一眼,笑道:“都是好畫,但比起來似乎還是李半邊的畫略勝一籌,余兄,文兄,都請看看。”
余寧謝了一句,拿起畫看完,點頭道:“果然都是好畫。”回首向李崇拱了拱手。那邊李崇如臨大敵的神色才放松下來,回了一禮,不再多話。
這時候,大多數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場內,倒沒有人注意到他們這個角落。場地正中,一名極為美麗的女子坐在那兒一邊彈琴,一邊唱歌。肌膚勝雪,明麗婀娜,長相動人心魄之極,頗有女神的風范。想來這位應該不是柳如是就是顧橫波。
片刻,這里的聚會已經開始,幾名老者與幾個衣著華麗的男子在最里面的座椅間落座了,欣賞著場內歌舞的同時,也給周圍的年輕人們隨意說著些科舉常識,比如做制藝應該如何破題,又比如金陵的某個主考官比較青睞字寫的好的,某個主考官更青睞孟子的經義,在文章里多引用孟子的經義,往往能在他那得高分。余寧在一旁聽得倒也是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