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陰影。
司洛英心頭一震,她知道蘇夜在說什么,大乾這株養在暖房里的牡丹,早該被移到天地間經經風雨。
可當她親眼見著父王最愛的十八學士牡丹被戰馬踏成爛泥,見著太廟的青銅鼎淪為階下囚,那些大道理忽然都成了笑話。
“你瞧這磚縫里的蒿草,幾年來時還不過寸許,今朝倒要齊膝了。”
蘇夜忽然蹲下身,白袍浸在香灰里也渾不在意。
“你說怪不怪這草偏生從龍紋里鉆出來。”
他隨手拔起一株,草根上還沾著片龍紋地磚的碎屑。
司洛英望著他掌心那抹新綠,眼眶忽然發燙。
她想起幼時在太液池畔,顧長卿教她辨認蒹葭與荇菜,說“治國如育苗,急不得也躁不得”。
如今蒹葭蒼蒼處只剩焦土,育苗的人化作黃土一抔,倒讓野草占了先機。
“洛英,我知道你心里其實在怨我。”
蘇夜忽然抬眸,伽楠香隨動作蕩開漣漪。
“可你捫心自問,若重來一次,你真愿見顧太師領著殘兵守到城破見那些百姓像羔羊般被拴在囚車上”
他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純鈞劍穗,翡翠螭紋扣在晨光中泛著水色。
司洛英指甲掐進掌心,三日前收到顧長卿戰死消息時,她正對著輿圖研究乾州八關的布防,狼毫筆折在“顧”字最后一捺上,墨汁洇開時像極了太師胸口那道猙獰的傷口。
她抬頭望著蘇夜眼底躍動的火光,忽然想起昨夜在城頭看見的異象。
東邊火舌吞吐處盡是雕梁畫棟,西市百姓聚居地卻連茅草屋都完好無損,羽林軍與百姓并肩撲火的場景,倒像極了話本里說的“天命所歸”。
“你……會善待他們嗎”
“那些老臣,那些……大乾舊部……”
她聽見自己聲音發顫,像是深秋時節最后一片飄搖的梧桐葉。
蘇夜指尖撫過她眉間皺褶,伽楠香隨動作愈發濃郁,司洛英怔怔望著他,晨光為他輪廓鍍上金邊,那雙總帶著三分戲謔的桃眼此刻盛滿晨曦,倒映著她從未見過的溫柔。
“我保他們平安。”
“只要他們不執迷于復辟舊夢,我許他們著書立說,許他們開館授徒,許他們……罵我狼子野心!”
他忽然執起她的手按在心口,純鈞劍穗的翡翠螭紋貼著她腕間。
司洛英指尖觸到他心跳,忽然破涕為笑,這笑來得猝不及防,倒像寒冬里乍開的迎春,連她自己都愣住了。
蘇夜卻似早有預料,伸手拂去她眼角淚,指尖沾著的水珠在晨光中碎成彩虹。
“笑起來多看,我還想著以后讓你來當那些大乾舊部的領頭人呢!”
他忽然俯身,伽楠香混著血腥氣將她籠住。
“只是有一條——你得替我看著那些老頑固,別讓他們再干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情……好嘛”
他忽然壓低聲音,熱氣拂過她耳垂。
司洛英終于笑出聲來,她忽然伸手環住他脖頸,玄色大氅與月白深衣在晨風中翻飛如蝶,太和殿前的青銅燈影搖曳,將兩人交纏的身影投在斑駁的宮墻上,像是鳳凰與真龍在共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