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澆在燃燒的木頭上,發出滋滋的聲響,騰起更濃的白汽,卻絲毫無法阻擋那復仇的烈焰。
李員外站在洶涌的人潮邊緣,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烤得他臉頰生疼。他呆呆地看著那片吞噬一切的瘋狂火海,看著火光中那些扭曲舞動的白骨陰影,看著周圍一張張被仇恨徹底點燃、如同厲鬼般的面孔。
那本被無數只手搶奪、爭相傳看又最終被憤怒地投入火海的冊子,他終究沒能看清一個字。但張屠戶那聲撕心裂肺的狂嚎,卻如同冰冷的鋼錐,狠狠鑿進了他的腦海深處,揮之不去。
火,越燒越旺。
火還在燒。知府衙門那片巨大的廢墟上,焦黑的梁木冒著最后的青煙,濕木頭混著皮肉燒焦的惡臭在冰冷的空氣里彌漫不散。
廢墟中央那片被雨水沖刷出來的森森白骨,在冬日慘淡的陽光下泛著刺目的慘白,無言地指向天空。
人群沒有散去。昨夜的狂怒像退潮后留下的礁石,冰冷、堅硬,沉淀在每一雙眼睛里。他們沉默地圍在廢墟邊緣,黑壓壓一片,死寂中醞釀著更深的寒意。
燒掉那鬼地方,只是開始。狗官死了,可這累累白骨,這撕心裂肺的痛,該找誰清算?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
就在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里,異變陡生。
起先是風,一股沒來由的、打著旋兒的冷風。猛地從廢墟深處卷起,帶著灰燼和未燃盡的碎紙片,打著轉撲向人群。人們下意識地瞇起眼,抬手遮擋。
緊接著,更多的“碎紙片”出現了。不是灰燼,是嶄新的、雪白的紙片!它們像是憑空而生,從府衙廢墟上空,從那些尚未完全倒塌的危墻后面,從四面八方看不見的角落,被那陣妖風裹挾著,打著旋兒,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
起初只是零星的幾片,像不合時宜的初雪。但轉眼間,那紙片便稠密起來,越來越多,越來越急!白花花一片,鋪天蓋地,真的如同北風卷起了一場暴雪!
“紙!天上掉紙了!”有人驚叫出聲,打破了死寂。
人群騷動起來。無數只手本能地伸向空中,去抓、去接那些翻飛飄落的紙片。紙片落在頭上、肩上、手上,落在冰冷的泥地里,落在焦黑的瓦礫上,也落在那片慘白的骸骨堆旁。
李員外也下意識地伸手,一張紙片打著旋兒,不偏不倚落在他攤開的掌心。紙是上好的宣紙,入手微涼,上面的墨跡卻新鮮得刺眼,力透紙背。他低頭看去。
只一眼,他的血液仿佛瞬間凍成了冰渣子。
他的眼睛死死盯著上面的文字,每一個字他都認識,就是因為認識,他才赤紅著眼睛顫抖著手往下看。
那不是什么公文告示,更不是無用的廢紙。紙上清晰地羅列著:“甲子年九月初七夜,黑鯊幫船三艘,泊于鬼頭灣。登岸者二十七人,需‘鮮貨’供其‘行樂’。知府命捕快王三、李四,引其自西門暗渠入城,沿途‘清理’。”
“九月初八,報失蹤婦人六名:東街張氏(年廿三)、西市陳女(年十六)、南巷王寡婦(年卅二)……童一名:劉屠戶幼女(年八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