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的肅穆氣氛尚未完全散去,北境其他村落還籠罩在一層淡淡的悲傷和警惕中。陣亡者的家人需要撫慰,受損的工事需要加固,消耗的箭矢需要補充。日子在一種壓抑的忙碌中繼續。
趙奕依然拿著他的隨拍機。經歷了那次猝不及防的戰斗記錄,他再拿起這個黑色方塊時,感覺手心沉甸甸的。它不再只是一個新奇有趣的玩具,而是沾染了血與火的見證者。
他繼續記錄。記錄村民如何默默修復被刀斧劈砍的柵欄,記錄傷員換藥時隱忍的表情,記錄孩子們似乎一夜之間變得懂事的眼神。他的鏡頭比以前更穩,更沉,少了許多之前那種浮于表面的獵奇,多了一種試圖理解的專注。
幾天后,季村長再次找到了他。她拿出隨拍機,點開一段她“剪輯”好的新“vlog”。
畫面開始,是趙奕早期記錄的那些內容:熱氣騰騰的食物特寫,婦人靈巧編織的手,雪橇上歡快的驚呼,秋季豐收的忙碌……節奏輕快,色彩溫暖,配著那種趙奕始終不明白來源的、節奏感很強的樂聲。
緊接著,畫面陡然一轉。商隊遇襲現場的慘烈景象毫無過渡地切入——狼藉的雪地,凝固的鮮血,傷員痛苦的扭曲的臉,甚至給了那具被狼撕咬得殘缺不全的尸體一個短暫的特寫。背景樂聲也瞬間變得低沉、緊張,夾雜著風雪呼嘯和當時的驚呼慘叫。
再然后,就是剛剛發生的村落攻防戰。晃動劇烈的鏡頭里,刀光劍影,搏殺的身影,季星洲狠厲的表情,中箭倒下的村民,那個沖向趙奕卻被一箭封喉的南境士兵驚恐的臉……最后,畫面定格在清理戰場時,一具被抬走的、覆蓋著粗布的村民遺體上。
音樂在此刻完全停止,只剩下風雪聲和壓抑的啜泣,最后慢慢歸于一片死寂。黑屏。
趙奕看得呼吸急促,手心冒汗。這種強烈到近乎粗暴的對比,將他記錄下的美好與殘酷赤裸裸地并置,沖擊力遠超他之前看過的任何一段“vlog”。
“這……這是……”他看向季村長,不明白她為什么要這樣剪輯。
“這才是完整的北境。”季村長語氣平淡,“豐饒與死亡并存,歡笑與淚水交織。沒有前者,后者毫無意義。沒有后者,前者脆弱不堪。”
她關閉了隨拍機,目光落在趙奕臉上:“你覺得,南境的人,看到這個,會怎么想?”
趙奕愣住了。南境的人?他從未想過這些記錄會給南境的人看。
“他們……可能會覺得北境野蠻、危險、可怕……”他遲疑地說。
“或許。”季村長并不否認,“但也可能會有人看到別的。看到這里的人如何努力生活,如何頑強抵抗,如何……被逼迫到不得不如此。”
她頓了頓,像是隨口一提:“你說,如果你的家族,你的父母,看到這些,看到你記錄下的這些,他們會怎么想?”
趙奕的心臟猛地一跳,瞳孔微微收縮。他的父母?看到這些血腥廝殺的場面?看到他們兒子身處的環境如此險惡?
他幾乎能想象出母親驚恐暈厥的樣子,父親震怒又或許……會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后悔?畢竟,是他們親手將他推入了這樣的境地。
但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商隊帶來的消息還縈繞耳邊——趙家自身難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