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在大殿中央,直視那紗帳后之人,正欲開口,忽覺腳下地面微顫,似有無數白骨自地底蠕動,聚成鎖鏈之形。
他低下頭,見地面裂開,無數的白骨從地底深處鉆出,迅速纏上他的雙腿,冰寒刺骨。
那些白骨泛著幽青光澤,仿佛浸染過無數冤魂的怨念,甫一接觸肌膚,便如活蛇般向上攀爬。
魏大隊長猛然運轉真氣,周身爆出一道赤紅火光,可那白骨竟不畏焚燒,反而愈聚愈多,發出細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聲。
那些骨頭越纏越緊,幾乎要嵌入血肉,又從地底深處的白骨堆中鉆出了無數的人頭骨,它們仿佛是活的,下頜骨一開一合,發出一陣陣刺耳的獰笑。
魏大隊長冷哼一聲,三昧真火迅速地蔓延至全身,焚燒著那些骨頭。
骨頭被燒得嘎吱作響,卻始終無法徹底化去,反而在火光中凝聚成一張張扭曲的人臉,眼神空洞而怨毒,口中吐出森然低吟,似無數冤魂在烈火中念誦咒語。
火勢驟然一滯,魏大隊長心頭警兆狂鳴。那些骨顱在烈焰中竟結成環狀,圍成一座旋轉的白骨法陣,中央浮現出一卷殘破竹簡,其上血字浮現:“癸卯年九月廿四,合浦珠農冤魂祭骨引煞”。
合浦珠農?
魏大隊長瞳孔驟縮,三昧真火為之一凝。癸卯年九月廿四,正是今日。
那些血字如活蟲般蠕動,化作無數哀嚎人臉,與竹簡殘影一同沉入骨陣中央。
地底傳來沉悶的響動,仿佛一口巨棺正隨冤魂的哭嚎緩緩升起。
他猛然想起百年前合浦血案,當時的官府強征南珠,珠農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湊夠了數量,但官府臨場變卦,要求他們交雙倍的珍珠。
珠農無力承擔,集體跪求寬限,卻被誣為抗稅,他們沒有辦法,只能在自已的身上綁上石頭,沉入了海水之中,并且留下了遺書,說這是他們當地的風俗,將自已沉海,一來不用再交那么多珍珠,二來便是將自已的生命獻祭給大海,讓自已的子孫后代們不再做珠農,不再受日日潛入海中采珠的痛苦。
千百年來,因不堪忍受官府盤剝而沉海的珠農多不勝數,他們的骨骸和冤魂怨氣沖天。
這合浦太守竟然將他們的怨靈召喚而來,對付魏大隊長。
這深海溺死之冤魂強大如斯,正好克制他的三昧真火。
魏大隊長咬破舌尖,噴出一口精血,真火驟然轉為青白之色,竟是以本命元氣催動焚魂訣。
白骨法陣轟然震顫,那卷竹簡猛然自燃,一顆顆猙獰的頭骨發出一聲聲嘶鳴,塊塊碎裂。
但冤魂太多了。
幾千年來,歷朝歷代對珠農們的盤剝從來都沒有停止。
青白火焰雖烈,卻被無盡冤魂層層撲滅,這些冤魂前赴后繼,仿佛將所有的怨恨都傾注在了魏大隊長身上,把他當成了歷朝歷代官吏的化身,將千年的悲憤盡數傾瀉。
即便強大如魏大隊長,也被這滔天怨念所壓制,白骨大陣將他團團圍住,身形幾近困滯,冷汗混著血絲自額角滑落。
他猛然睜眼,左手結印于胸,右手食指直點眉心,一聲低喝撕裂死寂:“以吾之血,喚九天真火!”
剎那間,一口鮮血從他口中噴出,化作百年前合浦海畔的景象:夕陽如血,無數珠農背負石塊緩步走入深海,卻沒有一人回頭。
魏大隊長仰天長嘯,竟以神識溝通殘魂:“我非爾等仇讎,今以血引真火,焚盡貪官之魂!洗滌爾等之冤!”
說罷,沖天的火焰燃燒不休,火焰中浮現出一個個身穿歷朝歷代官服的貪吏面容,盡數在火中扭曲哀嚎,仿佛被投入了十八層地獄之中的烈火地獄,被烈火煉化,魂魄無存。
這是魏大隊長的絕活兒,可以營造出邪祟們心底深處最深沉的執念,然后將他們的冤屈與欲望全部消解干凈。
冤魂的哭嚎漸漸轉為低泣,千百年沉積的怨氣在真火中緩緩消融。
魏大隊長再次掐訣,三昧真火復燃,這一次,火焰中竟帶了一絲悲憫的藍,那些冤魂在火光中漸漸舒展身形,如潮水般退去,化作點點熒光飄散于夜空。
地下的白骨開始崩塌,那座由無數的白骨堆砌而成的法陣如同一座高山,寸寸斷裂,碎骨如雪崩般傾落,大地發出沉悶的呻吟。
法陣核心的竹簡已化為灰燼,黑色的飛灰跌落在地面上,隨風卷起,似亡魂最后的嘆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