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的龍須水寨,喧囂散去,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鞭炮的碎屑還沒完全掃干凈,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硫磺和烤肉的混合味道。
1993年的春天,悄然來臨。
李云峰站在懸崖房的玻璃窗前,看著山谷里最后一縷晨霧散去。
他在這里待了一年多了。
四十歲了。
孫麗娟從后面走過來,遞給他一杯溫水。
“在想什么?”
“沒什么。”
李云峰接過水杯,“就是覺得,這日子過得,有點不對勁。”
孫麗娟看著他。
這兩年,他好像真的變了。
以前那個眼神里總帶著一股狠勁,一股沖勁的李云峰,變得越來越平和,甚至有些……懶散。
對什么都提不起太大的興趣。
除了砸錢。
修路,建學校,搞旅游開發,給村民發福利。
他用錢,把這個貧困的苗寨,硬生生堆砌成了一個世外桃源般的樣板。
村民們感激他,敬畏他。
但他自己,卻越來越空。
“我本來,是想做點事的。”
李云峰慢慢說,“搞企業,搞實業,帶著大家往前沖。”
他頓了頓。
“可后來,好像走偏了。”
“發現用錢能解決很多問題,就懶得去想別的了。”
“修路?砸錢。蓋房?砸錢。缺什么?買。”
“簡單,直接,有效。”
“但沒意思。”
他轉過身,看著孫麗娟。
“這樣下去不行。”
“我不能變成一個只會用錢解決問題的廢物。”
孫麗娟看著他眼睛里重新燃起的那點光,心里松了口氣,又有點說不出的滋味。
“你想做什么?”
“回去。”
李云峰說,“回四九城。這里……就交給下面人打理吧。”
他需要找回點什么。
找回那種,親自下場,去拼,去闖,去解決真正難題的感覺。
而不是站在這懸崖邊上,像個神仙一樣,俯視著被他用金錢改造過的人間。
告別很簡單。
沒有敲鑼打鼓,沒有長亭相送。
李云峰不喜歡那些。
寨子里的人還是自發地聚到了路口。
手里拿著各種土特產,眼巴巴地看著李云峰和孫麗娟坐上那輛黑色的龍騰轎車。
“李老板!常回來看看啊!”
“老板娘,保重身體!”
喊聲此起彼伏。
車子緩緩啟動。
老王開得很穩。
新修的柏油路,平坦寬闊,和來時那顛簸的土路,簡直天壤之別。
李云峰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竹海和山巒。
心里那股躁動,越來越清晰。
“這路修得真快。”
孫麗娟感慨。
“錢給夠了,當然快。”
李云峰說,語氣里帶著點自嘲。
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
腦子里閃過這兩年的片段。
懸崖房,云海,雨霧,村民淳樸的笑臉,還有那張八萬億美金身價的傳真紙。
一切都那么不真實。
像一場,用錢堆出來的夢。
現在,夢該醒了。
兩年多沒回四九城的家。
當車子駛入熟悉的胡同,停在那個氣派的四合院門口時,李云峰竟然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老王停好車,過來開車門。
李云峰推門下車,抬頭看了看院門上那塊李宅的牌匾。
灰塵都沒多少。
顯然經常有人打掃。
他深吸一口氣,邁步走了進去。
院子里,還是記憶中的樣子。
只是那棵老槐樹,好像又粗壯了不少。
幾只鳥雀在枝頭嘰嘰喳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