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劉文昭治下的“清平盛世”?這就是百姓口中感恩戴德的“劉青天”福澤之地?
朱興明眉頭深鎖。昨日城門外的刁難與驚惶,入城時那山呼海嘯般狂熱到詭異的頌揚,還有孟樊超夜探糧倉帶回來的谷糧滿倉,拼湊不出一副完整的圖景,反而攪得他心頭疑云更重,一股無名火在胸中隱隱燃燒。
“爺,您用點粥?”旺財小心翼翼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臨近晌午,日頭愈發毒辣。朱興明決定親自出去走走。他換了一身更不起眼的灰布短打,戴了頂破舊的斗笠,只帶了旺財一人隨行。來福被留下看守那幾口不起眼的“山貨”箱子。
主仆二人融入山全縣那狹窄、骯臟、被烈日曬得發燙的街巷。白天的街道比清晨多了些人氣,卻更顯壓抑。路兩旁的店鋪大多門可羅雀,掌柜伙計無精打采地倚在門框上,眼神呆滯地望著蒸騰的街面。
偶爾有賣些針頭線腦、粗劣陶罐的小攤販,守著幾乎無人問津的貨物,臉上是認命般的麻木。
朱興明的心一點點往下沉。這絕非一個被“青天大老爺”福澤的百姓應有的狀態。他刻意放緩腳步,豎起耳朵,試圖捕捉一些巷尾街角的閑言碎語。
然而,除了偶爾幾聲有氣無力的咳嗽和孩童因饑餓發出的微弱啼哭,便是死一般的沉寂。人們像驚弓之鳥,彼此之間眼神躲閃,即便低聲交談幾句,也警惕地四下張望,聲音壓得極低,模糊不清。一種無形的、巨大的恐懼,如同沉重的鐵幕,籠罩著這座縣城,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嚨。
“青天大老爺……”
“劉青天恩德……”
街道上,人們麻木的喊著這些空洞的口號。無形中形成了,一種此地獨有的風俗一般。
這讓朱興明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一臉的愕然。
如今已經沒了戰事,按理說該當是四海升平。從表面上看,山全縣卻是一種截然不同的世界。
似乎,這個縣城的人們,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麻木。
就在朱興明心頭疑云翻涌、煩躁漸生之際,前方街口傳來一陣異樣的騷動。幾個穿著皂隸服色的衙役,如同幾塊移動的、帶著煞氣的污漬,闖入這沉悶的畫面。
為首的是個黑臉漢子,身材粗壯,敞著懷,露出濃密的胸毛,腰間挎著鐵尺,一臉橫肉在驕陽下油光發亮,寫滿了不耐與戾氣。他身后跟著兩個瘦高個,也是斜眉吊眼,手里晃悠著鎖鏈,目光像毒蛇的信子,在路兩旁瑟縮的百姓身上掃來掃去。
他們大搖大擺地走到一個街角。那里,一個頭發花白、瘦骨嶙峋的老翁,正佝僂著身子,守著一個破舊的柳條筐。筐里稀稀拉拉擺著幾把同樣蔫頭耷腦、沾滿泥土的野菜,葉子早已發黃卷邊,在毒日頭下迅速失去最后一點水分。
老翁身上一件打滿補丁的破褂子,濕透了大半,緊貼在嶙峋的脊背上,他低著頭,枯枝般的手緊緊抓著筐沿,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身體微微顫抖著。
“老東西!”那黑臉衙役一腳就踹在柳條筐上,力道之大,筐子應聲翻倒,里面那幾把可憐的野菜頓時滾落出來,沾滿了滾燙的塵土。
“誰讓你在這擺攤的?嗯?交‘街面清凈錢’了嗎?”
他聲音洪亮,帶著刻意的兇狠,在死寂的街道上炸開,引得遠處幾個行人驚恐地縮了縮脖子,加快了離開的腳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