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帝國仿佛浸泡在蜜糖罐里,處處鶯歌燕舞,遍地祥和安康。案頭那盆內務府精心培育的描金牡丹開得正艷,層層疊疊的花瓣在燭光下泛著虛假的金光,馥郁的香氣彌漫在殿內,卻讓朱興明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煩惡。
“砰!”
他猛地將手中一份通篇阿諛的奏疏狠狠摜在御案上!沉重的聲響在空曠的大殿里激起回音。
“盛世?祥瑞?”朱興明的聲音低沉,他銳利的目光掃過那堆積如山的“喜報”,嘴角勾起一絲冰冷至極的弧度,“偌大個帝國,萬里疆域,億兆生民!難道就無一處水患?無一處旱蝗?無一個貪官?無一件冤獄?無一絲不平之氣?!”
他站起身,踱到巨大的《坤輿萬國全圖》前,手指重重劃過山東、河南、江南……那些被奏疏描繪得如同人間樂土的地方。
《坤輿萬國全圖》那可是大明王朝的地圖,上面詳細繪制了各地的山川湖海。
朱興明深吸一口氣,壓下胸中翻騰的怒火:“傳旨:朕偶感微恙,需靜養旬日。一應政務,由內閣并司禮監依例票擬,緊要者送慈寧宮請懿安皇后懿旨。”
他頓了頓,聲音斬釘截鐵,“備下尋常車馬。三日后,朕與爾等,出京。先山東,再江南。這一次,朕要親眼看看,這‘五谷豐登’、‘教化大行’的錦繡河山,究竟是何模樣!”
朱興明對于老爹,終究還是不放心的。
就算是自己微服出宮,遇到緊要奏疏,還是先行奏請懿安皇后裁決。
不知道崇禎知道之后,會是如何的一種心情。
原本,朱興明可以躲在紫禁城,做一個按部就班的守成皇帝。
到時候,史書上就會寫上一筆,當然不知道后世之君會給朱興明上一個什么尊號了。
但史書肯定會寫,朱興明文韜武略,大明中興之主,是一個明君仁君。
實際上呢,真正治下的大明百姓,日子過程了什么樣子,若不是親眼所見,朱興明自己都不相信。
車輪碾過官道厚厚的浮土,發出單調的吱呀聲。朱興明換上了一身半舊的靛藍直裰,頭戴方巾,扮作一個尋常的游學士子。
孟樊超依舊是車夫打扮,粗布短打,沉默地駕馭著馬車。旺財和來福則充作長隨,騎馬跟在車后。一行人混跡在商旅百姓之中,離開了京畿的繁華,朝著山東地界行去。
越往東,景致悄然變化。官道兩旁的樹木漸漸稀疏,樹葉邊緣泛著焦黃,卷曲起來。田地里,本該是麥苗青青、生機勃勃的時節,卻只見一片片干渴的黃土裸露著,龜裂的縫隙如同大地的傷口,猙獰地蔓延。偶爾能看到幾片稀稀拉拉的麥苗,也蔫頭耷腦,毫無生氣。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塵土和焦枯禾苗混合的燥熱氣息。
“爺,前面就是山東大名府地界了。”孟樊超低沉的聲音透過車簾傳來。
朱興明掀開車簾一角望去。遠處,大名府低矮的土黃色城墻輪廓在蒸騰的熱浪中扭曲。城門口排著長長的隊伍,大多是推著獨輪車、挑著擔子、衣衫襤褸的百姓。
幾個穿著褪色號衣的兵丁懶洋洋地盤查著,動作拖沓,不時傳來幾聲不耐煩的呵斥。
“找個僻靜客棧落腳。”朱興明吩咐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