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善寫得很詳細。
近兩百人,各自在什么郡,做的什么職業,落腳的地點,都寫得明明白白。
陳韶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慢聲說道:“鮑承樂跟著我,我并未對他過往所作所為既往不咎,僅是給他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你若想戴罪立功,我也可以給你機會,不過前提是我得先查明你這份名單是真是假。”
周善坦蕩道:“大人只管查,小人并不懼怕。”
陳韶也不跟他繞彎子,放下名單,當即開門見山道:“周啟新,或者說孫安是誰?”
“也是羅大人的人,”周善毫不猶豫地交代道,“不過小人與他只打過兩次交道,一次就是他兩年前初來落云鎮的時候,一次就是鐵礦坍塌前三日。”
“他來落云鎮做什么?”陳韶問。
周善搖頭:“具體做什么,他沒有說,小人也沒有問。只是聽他提過幾句,大意也是受羅大人指使,前來落云山監視蒙舍冶監。”
陳韶抬眼看著他:“孫桂山的罪證是你搜集的?”
“不是。”周善否認,“小人沒那個本事。”
陳韶質疑:“既然不是你搜集的,那你是如何知曉的?”
周善低下頭,遲疑片刻,才決然地抬起頭答道:“小人的表叔是羅大人的心腹,以罪證控制各郡、縣太守、知縣的主意,就是他提出來的。”
陳韶驚訝,面上卻沒有表露:“你這個表叔叫什么名字?”
“我這個表叔,鮑承樂也認識。”周善面上的決然之色不改,“我表叔程元朗與羅大人、鮑承樂,還有洪源郡前太守張伯山是同年。大人若是不信,可向鮑承樂求證。”
程元朗,以罪證控制各郡、縣太守、知縣的策劃人,陳韶提筆記下后,接著問道:“你表叔在什么地方?”
“在蜀郡,”周善答道,“表叔是羅大人的智囊,除非萬不得已,否則輕易不會離開蜀郡。”
陳韶:“你跟他之間的來往多不多?”
“不多。”周善實話實說,“只有需要的時候,他才會同小人聯系。”
“也就是說,”陳韶循循問道,“你們之間,只有他能夠聯系你,而你聯系不了他?”
周善點頭稱是。
羅萬有身邊的智囊,輕易不會離開蜀郡,只能單方面聯系,陳韶再次記下后,換話題道:“鐵礦坍塌前幾日,周啟新或是孫安找你做什么?”
“找小人喝酒,也找小人辭別。”周善對她沒有繼續追問程元朗的事,心底閃過絲絲詫異,但很快又收斂好情緒,回答道,“小人以為,他是要回蜀郡。聽到鐵礦坍塌的消息,惋惜他再也回不了蜀郡的時候,才驚覺他那日喝酒的神色,似乎是早就料到有此一劫,再回想他說過的話,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鐵礦坍塌極有可能與他有關。”
陳韶按部就班地問道:“他說什么了?”
周善道:“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早知道賺這幾個錢會落得骨肉分離,當初就不該違逆老娘的勸告,接下這趟差事。還勸小人,一家人在一起哪怕吃糠咽菜都行,不要跟他一樣,為了幾個錢,落得這樣的下場。”
初聽他的這些絮叨,周善只以為他家中出了什么事。他本就不善言辭,來了落云鎮,為隱藏身份,就更少與人打交道,久而久之,也就更不善言辭,以至于嘴上想要安慰他幾句,心里卻半晌也憋不出一句合適的話。
聽到鐵礦坍塌的消息,在惋惜再有兩日他就能回蜀郡,卻偏偏出了這樣的事時,他說過的那些話突然竄上周善的腦海,似被敲了個悶棍一般,冷汗頃刻涌上來,浸濕了他的衣裳。
花了點銀子,暗中打聽到他來鐵礦后的一舉一動后,周善明白過來,他們都被羅萬有給騙了。
他們都是被羅萬有承諾的利益驅使,才分散各郡,監督他指派的人與事。
可孫安的下場告訴他,他們拿到的每一份利益,都是羅萬有拿捏他們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