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林的濕氣浸透了游擊隊員們襤褸的衣衫。領頭的軍人身上的軍服左袖被彈片撕開一道口子,露出結痂的傷口,暗紅的血漬在布料上暈開,像一朵枯萎的木。他蹲下身時,褲腿裂口處露出被螞蟥咬過的疤痕,新舊傷疤在黝黑的皮膚上交錯成網。
他身后,背著22沖鋒槍的戰士,時而警惕的看著周圍,他的背帶是用背包繩臨時綁的,原本的帆布帶早在三周前那場遭遇戰里就被機槍子彈打斷了。他的右耳缺了塊肉——那是七年前,遭受空襲時白磷彈的“饋贈“,雖然傷口早就愈合了,在潮濕的空氣里隱隱作痛。
在他的后方,另一名戰士的膠底鞋已經開了膠,每走一步都會擠出泥水。他腰間的手榴彈袋被彈片劃破,現在用布繩捆著,綠色的布條勒進綠色軍服的纖維里,滲出深色的汗漬。
而另一邊一名戰士的帽子上,則多出了一個彈孔,那是流彈留下的紀念。他的左臉腫著,顴骨處結著紫黑色的血塊——昨晚的突圍戰中,某個政府軍士兵的槍托給他留下了這個“勛章“。
隊伍末尾的老兵阿泰拖著一條傷腿,繃帶早就被泥漿染成了褐色。他背上一支的21半自動步槍,槍托上刻著七道劃痕,每一道都代表一次成功的伏擊。
晨霧像潮濕的紗布般籠罩著熱帶雨林,將一切輪廓都模糊成深淺不一的綠色。而綠色又將他們所有人都
當晨霧掠過他們破爛的衣角時,帶血的布條像戰旗般輕輕飄動。每個人身上都散發著硝煙、汗水和傷口潰爛的混合氣息,這是叢林戰士特有的味道。
領頭的隊長抹了把臉上的泥水,手背上那道新鮮的刀傷又開始滲血。他想起三天前那個政府軍偵察兵死前的眼神,想起自己用那把銹跡斑斑的刺刀割斷對方喉嚨時,溫熱的鮮血是如何濺在自己早已看不出本色的軍裝上的。
“繼續前進。“
他嘶啞著嗓子下令,聲音像是從生銹的鐵管里擠出來的。游擊隊員們沉默地沒入雨林,他們襤褸的背影在霧氣中時隱時現。
終于,在越過一座大山之后,他蹲在一棵板狀根的大樹下,豎起手掌示意停止前進。三十幾名游擊隊員立刻散開,像水滴滲入海綿般消失在藤蔓與蕨類之間。
21半自動步槍的核桃楸槍托抵在肩窩,他的食指虛扣在扳機護圈上。他的目光穿透霧氣,掃視著前方五十米處的界碑——那塊被苔蘚侵蝕的崗巖上,模糊可見幾年前刻下的邊境線符號。
這里是少有的幾段沒有鐵絲網的邊境線。但是想來到這里,必須翻山越嶺,必須通過雨林無人區,這一路上,他們有十幾個人丟在了雨林里,有的人陷入了沼澤,有的人墜入了懸崖,有的人被螞蟻咬死了。
他們歷經千辛萬苦,終于來到了這里……
“安全。“
戰友的聲音從右后方三米處傳來。這個瘦小的年輕人正用22沖鋒槍的槍管輕輕撥開一片樹葉,露出的眼睛在晨光中泛著琥珀色。
“小心一點,越過界碑,就是撣邦了,他們在邊境駐扎有重兵!”
“都是他媽的帝國主義的走狗,無非就是主人不一樣!”
少半截耳朵的戰士摸了下耳朵,言語中帶著恨意。這是當年轟炸留下來的記號。
“別瞎扯淡了,咱們現在只剩下這條路了,只有穿過這里,咱們才逃出他們的包圍圈。”
但凡有選擇的話,隊長都不會選擇這條路,畢竟,這條路上也可能遭遇敵人,不相比之下,那些緬甸軍隊才更要命。
隊長做了個戰術手勢。他身后的戰士隨之向前移動,軍服上的露水在動作間簌簌落下。他掏出指北針確認方位,銹蝕的金屬盤面上,指針正微微震顫。
“按原計劃,繞道沼澤,只在繞過去了,咱們就能回家了。”
隊長的聲音比雨林里的蛙鳴還輕。他解開腰間浸透汗水的武裝帶,取出用防水布包裹的地圖。泛黃的圖紙上,用紅鉛筆標注的路線像血管般蜿蜒穿過邊境,一路向北。
引得樹冠上一只犀鳥突然振翅。所有人瞬間凝固,直到羽翼拍打聲消失在百米外的樹冠中。
“走。”
隊長率先跨過界碑。他腳上穿著的布膠鞋陷入腐殖土時,一只旱螞蟥正順著藤蔓向他的脖頸蠕動。雨林深處,某種大型動物踩斷枯枝的脆響與隊員們壓抑的呼吸聲重迭在一起。其中的一個戰士突然舉起手中的砍刀砍斷擋在眼前的樹枝,樹木的切口正在晨霧中滲出乳白色汁液。
整支游擊隊的影子正無聲溶解在熱帶雨林永無止境的綠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