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朝廷除罪的逆臣多了,“狼子野心”早成了可以隨意亂扣的罪名,且早有人這般評價過安祿山。
顏真卿只是看了顏杲卿一眼,問道:“兄長這些年在安祿山麾下,如何看此事?”
顏杲卿卻是沉吟著,緩緩道:“安祿山治理河北,頗有辦法。”
薛白不曾想聽到的會是這樣一個回答,道:“愿聞其詳。”
“河北局勢復雜,有望族、重稅、邊事、胡化,尋常人確實難以鎮守治理。且只說這胡化,自漢末以來,已有部分匈奴、鮮卑逐漸在中原定居;大唐滅東突厥,大量突厥人即安置在河北;加之契丹、粟特、奚人等部族內附。數百年間,河北已為胡漢雜居之地。胡人以部族遷徙,有土地、人口、兵馬,若非通曉胡事之官員,根本治理不了……”
顏杲卿是切身了解河北情況之人,難得說了一些朝臣們所不了解之事。
“相比于歷任節度使,安祿山至少有三點好,更了解胡俗,能安撫河北胡人;其幕下能招攬人才,安撫平民;且他擅長造軍功,不必征繳大量軍費就能造出大勝……”
安祿山打仗確實更有胡人的風格,他喜歡劫掠邊境的弱小部落,向朝廷報功獻俘,今年就又獻了八千男女在觀鳳樓下。
他還喜歡誘殺,經常邀請部落首領赴宴,先掘一坑,在酒水里下藥,待這些首領昏醉,斬首埋之。據說已前后數次這般做,誘殺了契丹人上千。
薛白不明白是契丹部落首領們太容易上當,還是安祿山太過狡猾,卻已明白這個能讓圣人、河北士民皆滿意的節度使確有其獨到之處。
雖不能解決根本問題,卻是個能耍花招替河北人應付朝廷欺負的人。
“如此說來,安祿山若無狼子野心,倒是一個十分不錯的地方軍政大員?”
“河北稅重且不太平,民生艱苦,換了安祿山未必好,尋常人鎮不住局勢,很可能會更糟。”顏杲卿嘆息道,“朝中總有人疑他,可諸多河北官員暫時都還未看出他有異心。”
如今只是天寶六載,薛白也不能一口咬定安祿山要造反,為時過早。
今日這場會面,重要的反而不再是他提醒顏杲卿防備,而是他該從這個河北官員口中多了解問題所在。
整個崤山以東都在被迫為大唐盛世輸血,如今反而是安祿山在緩和局面。
“……”
“伯父想必還會在長安待上一兩個月?我可否常來討教?”
“薛郎能常來最好,我兩個兒子都是庸才,該與你多往來。”
傍晚,薛白隨顏真卿告辭,心情卻稍沉重了些。
他一直都明白,若要阻止安史之亂,不是除掉安祿山就行的。但今日這場長談,讓他意識到若要解決根本問題,恐怕要有數十年之功。
平邊事、薄賦稅、興文教、促融合,都是要非常有耐心地、小心翼翼地一點點慢慢做。
偏李隆基是這種驕固自滿的態度。
換言之,即使他能靠著一些權謀、勾心斗角的技巧弄死了安祿山,也無太大作用,恐怕還要激化矛盾,而他還沒有準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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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之后,薛白似乎真的遠離了朝堂的勾心斗角,除了沉淀自己之外,常做的就是到造紙坊與姜澄一起研究竹紙的工藝。
在諸多嘗試都失敗之后,他依舊認定要造竹紙,并在漚煮竹料的過程中試著往里加料,好把竹質漚軟,更有韌性。
鹽、糖、面粉,甚至是尿都試過之后,姜澄往里加了石灰,終于是使竹紙的質地有了顯著地提升。
這一小小的改變,讓薛白對未來感到心安了些。
哪怕只是安慰自己,他看到了往后能引導輿情、漢化胡人、改變寒門與平民子弟處境的一點希望。
他雖然還沒入仕,但其實要做有用的事,未必需要入仕。
“哇。”
當一張新的竹紙被攤開,青嵐贊嘆了一聲,轉頭看著薛白的表情,不由問道:“郎君,你近來沉迷造紙呢。”
“有何不妥?”
“郎君好像沒以前上進了?”
“不。”薛白道:“我更上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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