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錢廚子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因此他說不出其中原委,但他到底當了多年廚子,還是有幾分職業素養的,嚴肅道:“莫再胡鬧,且不說是你小姑子的大喜日子。這世上哪有做廚子的去質問食客的?”
錢氏冷靜下來了一些,但仍然憤恨不平道:“真是見鬼了,白忙活了半個白日,竟是為旁人作嫁衣!”
錢廚子的臉色同樣越發難看。但這種事兒又上哪兒說理去呢?
“難不成是恰好我們前頭嘗到的那一盆湯味道淡了?也不對啊,都是大鍋菜,味道應該都是一樣的……那就是我的牛肉羹上的晚了,客人都已經吃飽了?也不對,我把牛肉羹端上桌的時候,小娘子的丸子湯還剩下不少。他們就算是飽了,怎么偏只把我做的剩下了?”
錢廚子嘀嘀咕咕的,宛如熱鍋上的螞蟻,在灶房附近直打轉兒。
宋玉枝在窗戶邊聽過了一陣,笑著活到了自己位置上。
沈遇已經吃完了午飯,正在喝最后那道丸子湯。
嘗過之后,他也有些奇怪地蹙了蹙眉。
錢家父女沒說錯,宋玉枝這湯還是燒的淡了。
對著自己人,宋玉枝當然不吝解釋,她狡黠地笑道:“淡吧?我故意為之的。這大席菜的先后順序也有講究呢。《隨緣食單》里有句話叫‘鹽者宜先,淡者宜后;濃者宜先,薄者宜后;無湯者宜先,有湯者宜后’……”
說到這里,宋玉枝猛然想起來,《隨緣食單》是清代袁枚所著,這個時代還沒有呢。
她輕咳一聲,“反正就是我在一本食單上看到的話。通俗點說,這大席菜里頭擱鹽要因人、因時而變。一桌酒席擺開,客人剛開始吃菜,嘴巴淡,開頭的幾道菜就往偏咸口做,淡了就要失敗。后頭一道道菜上來,就要逐步地淡下去。像今日這桌酒席有十好幾個濃油赤醬的重口菜,客人們吃夠了鹽分,所以這最后一道湯我并不怎么放調料,大家照樣覺得好喝!若是那種幾十個大菜的席面,我最后就算只上一道不放任何東西的清湯,食客照樣會說鮮美!”
“錢家父女和沈大哥你一樣,未在席間從頭吃到尾,因此單獨嘗我那一道湯,便會覺得淡而無味。而席上的一眾客人,卻會覺得正好。且我還少放了丸子,多放了蘿卜和白菜,同時也適合在席上喝酒的人用來解酒。反觀錢廚子那道西湖牛肉羹……”
“雖然他做到一半我就出了灶房歇著了,沒有看著他從頭做到尾,但那道菜我也會做。湯底濃稠,還需要放胡椒提味,濃郁味重。若不根據我方才說的理論調整做法,客人們自然是喝不下的。”
大概是沈遇是個特別好的傾聽者的緣故,宋玉枝說完才后知后覺自己說了這么一大通,趕得上她和沈遇相識到現下說過的所有話的總和了。
“抱歉,我說多了。悶著你了吧?”
沈遇卻搖頭說沒有。
前頭他只把宋玉枝當成個性情開朗的小姑娘瞧,經過半日的相處,小姑娘仍然是那個小姑娘,但下廚或者提到廚藝相關的時候,卻是認真的像變了個人。
就好像在發光一樣。
沈遇又認真地補充道:“我雖然不會下廚,但我知道這是很寶貴的學問。像那錢廚子在鄉間做了大半輩子的大席菜,顯然就不知道這個。便也不知道他棋差一著,差在了哪里。你愿意告訴我這些,自然是信得過我。”
許氏給他們安排的休息的屋子是一間雜物的屋子,桌椅板凳都是臨時拾掇過來的。
身形高大的青年屈著膝蓋坐在矮矮的小木桌之前,蹙著眉頭說話的神情嚴肅又認真,好像在說什么家國大事,一點嫌煩和輕慢的意思都沒有。
宋玉枝不覺抿唇笑起來。
此時已經是未時,也就是下午一點左右。
喜宴大廚不需要負責洗碗擦桌子那些瑣碎事宜,而黃昏時分晚宴又要開始了,宋玉枝也不再多說什么,抓緊時間休息。
沈遇則把碗筷收了送到灶房去,搬來一個炭盆放到宋玉枝腳邊,而后又搬了一張凳子放到門口,他面朝外、背朝里的在廊下坐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