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有管事的進來讓他們繼續挖礦。
眾人又開始勞作起來。
王巖挨著鐵老頭問:“我們不是官府送來的嗎?為什么他們又怕官府調查呢?”
鐵老頭道:“那是因為各地送來的犯人,幾乎都是犯下大罪的,本地的官府管不著。”
“可這礦場上,還有本地官府送來的犯人。本地官府有權過問本地犯人的勞作,如果本地犯人開口說什么草菅人命,視如豬狗,你說官府要不要管?”
“而且據我所知,本地的知府才剛剛赴任一年,和這礦場上的關系并不牢靠。”
王巖奇怪道:“為什么會這樣?按理說鄒家礦場在平陽府,就算是平陽府的政績了。”
鐵老頭眼里閃過一抹驚詫:“你還知道這個?”
王巖道:“略知一二。”
鐵老頭嗤笑道:“之前是歸平陽府管,后來礦場上經常死人,平陽知府上報朝廷以后,就由朝廷監管。”
“所以后來的知府就管不著了,礦場也仗著朝廷的勢頭,囂張跋扈的,哪個知府能看得下去?”
王巖道:“所以就算現在的知府知道我們在這里受苦,也不一定能救我們出去?”
鐵老頭道:“除非你是皇親國戚!”
“否則,絕無可能。”
王巖的目光閃了閃,緊張地吞咽口水。
他家是和皇上有很親近的關系,不過都是他娘掙來的,跟他沒有什么關系?
可事到如今,他已經管不了那么多了。
如果他來這里不是鄒家的報復,他是一定要想辦法出去的。
鐵老頭見他這樣,好似真的有什么來歷一般,眼神也變得幽深起來。
他勸道:“沒有十足的把握,你還是不要輕舉妄動。”
李強也湊上來道:“鐵老說的對,鄭厚,沒有人接應,單槍匹馬闖出去,后果是很嚴重的。”
鄭厚?
王巖恍惚,他現在叫這個名字。
那刑部肯定有這個犯人,只是被替換掉了。
真正的鄭厚肯定已經死了。
能在刑部大獄里做手腳的人,背后一定是位高權重。
鄒家和刑部的人很熟了,如果懷王再打聲招呼……
王巖不敢深吸了口氣,他想到了母親,想到了老四……
他們若在這里,一定能想到辦法脫困的,不像他,只能聽天由命。
王巖又開始沮喪了。
可挖礦的事情不能怠慢,因為他已經親眼目睹結果了。
突然被砸死了,倒也算解脫。萬一還活著,被拖到死人堆里……
尸體全都腐爛,就算親人找來,他們也辨認不出他了。
親人……
他的親人……
娘、大哥、二哥、四弟……
嗚嗚嗚嗚嗚嗚……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王巖又開始落淚,無聲地啜泣著,肩膀一抽一抽的。
李強幫他把礦石往外運,推著他走,低聲地勸慰道:“別哭了,把眼睛哭腫了,萬一看不清楚,他們可不會饒過你。”
王巖聞聲,連忙把眼淚擦了。
他接過礦石,低聲地跟李強道謝。
李強道:“我們才剛來兩天,你看鐵老,已經來三年了。”
“只要足夠小心,足夠賣力,好好干活是能生存下去的。”
“難道你連個七旬老翁也不如?”
王巖沉默著,心里難受地想,他的確不如。
可不如不代表他可以破罐子破摔,在這里沒有人給他兜底了,放棄生存就意味著死亡。
而他,還不想死。
又勞作一天后,王巖累癱了。
他躺在那低矮的房間里,連臭味也顧不得,倒頭就昏昏欲睡。
只是剛睡著不久,他做夢就開始喊娘,喊著喊著,淚流滿面……
李強和宋宏才一左一右將他護在中間,見他這悲戚的樣子,好笑又無奈。
墻角邊上,鐵老頭睜著眼,沒睡著。
后半夜,他坐起來,看著已經熟睡的李強、王巖、宋宏才三人,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外面,那伙看守的人在賭錢喝酒,鬧哄哄的聲音接連傳來。
“知府又怎么樣?連個人都看不好。”
“之前請他來他都不來呢,現在也知道求人了。”
“害!他那不是假清高嗎?說什么礦場上臟污得很,不敢走近!”
“要說咱們可歸朝廷管,他算什么東西?而且頂上還有鄒伯爺照看著,他可是皇上的表兄!”
“咱們這礦產跟皇上的私業有什么區別?大家好說是不是啊?”
“是,就是!”
“咱們可都是為皇家辦事的!”
“兄弟們,喝一個!”
“喝!”
鐵老頭目光恍惚,曾幾何時,金戈鐵馬。他也曾以為,是為國效力,為皇上盡忠……
可是后來,他知道皇上太大了,像一尊神像。
神像眼里看見的是眾生,可眾生太多了,擠在一起就變成了螻蟻。
而他,更是被踐踏的螻蟻。
指望皇上……指望朝廷……那是不可能的了。
如果真的有什么例外的話……就讓人把這礦場翻過來吧。
那些累累尸骸,早已等不及要見天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