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天兒,滴水成冰。
金陵城卻格外熱鬧,馬上就要過年了,不論貧富都要置辦些年貨,百姓也挑著家中貨物出來售賣,置換些東西好過年。背著籮筐的百姓、挑著扁擔的小販、押送貨品的商隊……在城門處排起長長的隊伍。
一輛馬車緩緩駛過,并未飾以朱輪華蓋,細處卻可看出考究。車架比普通馬車大上許多,使用黃花梨木制造而成,輪轂、車軸鍍以金邊。馬車通體雕刻蝠紋,車窗沒有用布幔,而是鑲嵌彩色琉璃。
十幾個隨從騎馬隨扈左右,腰佩寶刀,氣勢不凡,引得路人紛紛避讓,不敢有絲毫冒犯。
馬車直奔一側專供貴人通行的便門,不多時進了城,才有人禁不住好奇:“這是哪家的?如此威風!”
“這你都不知?沒瞧見馬車上的徽記么,這是薛家的!”
薛家乃是金陵數得上的望族,本是紫薇舍人薛公之后,如今雖無人站在朝堂之上,卻領著內府帑銀行商,攢下不知多少身家,有“珍珠如土金如鐵”之說。
“原是他家,難怪如此排場。”前頭那人恍然大悟,隨即又搖了搖頭。
年初薛家當家人急病仙去,只留下夫人并幾個年幼的兒女,恐怕如今的日子不好過吶!
馬車里,薛虯正在閉目養神。
他是薛家這一代的長子,與薛蟠同胎雙生,如今不過十三歲,卻已經初見世家公子風范。
他身著月白色如意云紋緞地直裾,外罩緙絲面灰鼠皮大氅,寬衣博帶,烏發半束。全身上下別無裝飾,只有腰間一枚金鑲玉帶鉤,以及束發的和田玉小冠。
面如冠玉、眉若染漆,風姿特秀、郎艷獨絕,正所謂青袍美少年,黃綬一神仙1,薛虯雖不穿青袍,卻可稱一句翩翩美少年。
小廝長瑞往火爐里加了點香料,動作極輕,唯恐驚擾薛虯休息。
薛虯并沒有休息,他在思考人生。
這本不是他會做的事,畢竟身為薛家長子,薛虯前面十幾年的人生極為順遂,出身貴胄、家庭和睦,他本人自小聰慧,學什么都一點即通,極得薛父愛重。
若說有什么挫折,大概就是幼時身體不好。
許是在胎中與薛蟠的營養分配出了問題,兩個孩子出生后差異極大。薛蟠身強體健,能吃能睡、能跑能跳,腦子卻有點不夠用。薛虯生來聰慧,卻是個病秧子,打小抱著藥罐子長大。
不過因為薛家富貴,這點挫折便也不算什么。薛虯從不缺名醫好藥,五歲那年,薛家更是砸重金將他送去金陵名觀靈應觀清修,原本只是病急亂投醫的無奈之舉,不想他竟真的慢慢好了起來,長到十歲上時便與常人無異,因為飲食作息規律,勤于鍛煉,如今比普通人還要康健一些。
可惜天有不測風云,今年開春,薛父不慎感染風寒,纏綿病榻一月后不治而亡。這于薛家無疑是一場災難,薛虯同樣哀痛難抑,還為此病了一場。
病愈后薛虯開始時不時做夢,夢中他似乎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過著與現在大不相同的生活。夢境太過真實清晰,讓薛虯倍感恍惚,不知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
更為巧合的是,他剛剛在夢中經歷完另外一段人生,靈應觀的觀主便說他命格已改,不必再避世清修了。
……
薛虯伸手揉了揉眉心,他至今也不清楚那到底是黃粱一夢,還是前世今生。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他是薛家的兒子!
前面十三年的經歷不是假的,他入口的每一樣食物、品過的每一種味道、看過的風景、聽過的聲音都是真的,薛母體貼入微的關懷是真的,薛父的愛重期待也是真的。
既然如此,何必計較這里是二十一世紀還是慶朝?他只是金陵薛家的長子薛虯而已。
反正在那個夢里,他的父母商業聯姻,他也只是被生下來繼承家業的工具人,相互之間沒什么感情,自然也談不上牽掛。
馬車在金陵街道上轆轆駛過,約莫半個時辰后,在一座富麗堂皇的宅院大門前停下。
宅院占地極廣。碧瓦朱甍、雕梁繡戶,隔著重重高墻,隱約可見閣樓高高翹起的檐角。朱紅色大門緊閉,上懸黑底金字匾額,“薛府”二字大氣遒勁。
七八個錦衣華服的仆役守在門口,遠遠見到薛虯的馬車,早有機靈的進去回稟,其余人則上前迎接,搬腳凳的搬腳凳,拿東西的拿東西。
薛虯彎腰下了馬車,在眾人的簇擁下緩步進府。一路奇石假山,流水潺潺,真可謂一步一景,既有北方之大氣莊嚴,又兼南方之精致秀美。